秤砣蛋

我每天早上為先生做飯，無需變換花樣，他已經習慣只吃麵條外加兩顆雞蛋。雞蛋就是水開了，直接放進去煮的水煮蛋，在我的家鄉中國江南一帶稱為「秤砣蛋」，我覺得形容得很具體，雞蛋圓滾滾又重重的一坨，名副其實。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蛋，實在是沒有什麼味道，煮的時間如果過長，蛋黃會變得難以下嚥；如果蛋黃仍呈現流質狀態，又會覺得沒煮熟可能帶有細菌，對身體不好。

我小時候物資貧乏，家鄉的糖水秤砣蛋是不可能常吃到的，一般只有在特別的日子，例如過生日或是家裡來了尊貴的客人，煮一碗糖水放上兩顆秤砣蛋就是貴賓級的待遇，平常日子如果可以隨意吃秤砣蛋，那就是很富裕的家庭了。

姊姊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時，幾家親戚輪流過來，到外婆家時，姊夫已經吃了七顆秤砣蛋，這件事一直被我們引為笑談，驚詫他的能吃，也說明了他在我們家得到的超高待遇。

等後來我帶先生回家時，外婆已經不在了，生活水平也有了極大的提高，零食水果一大堆，很少有家庭會煮雞蛋招待客人，自然也沒有人給先生煮糖水秤砣蛋了。

姪兒出生時，大嫂坐月子每天都吃這種雞蛋。那時姑姑的女兒也住我們家，我媽媽擔心小表妹心理會不平衡，也會煮一顆給她吃。五、六歲的小表妹還憤憤不平地對大嫂說：「妳每次吃四顆，我才吃一顆，我沒有妳吃得多。」不曉得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小表妹，還記不記得這些兒時趣事？不過我想她肯定不再愛吃這種秤砣蛋了。

在我們家鄉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紅糖水煮秤砣蛋，是可以治病的，感冒、肚子疼、痛經都可以治好。我的幼年不知道吃過多少外婆煮的紅糖秤砣蛋，雖然我不喜歡吃，但外婆堅持認為秤砣蛋是有藥用價值的。

我離開家鄉後，和外婆通電話時，隨口說我住的城市買不到紅糖，外婆很著急，認為我因此沒辦法吃紅糖秤砣蛋了，於是就託我朋友的爸媽千里迢迢帶過來。當時收到朋友的信息告知，外婆給我帶了紅糖，我十分震驚，外婆那份沉甸甸的愛，愛得讓我不知如何回報。那包紅糖我終究沒有去拿，但對紅糖的記憶一直深藏在我的心中，永遠不會磨滅。

後來移民北美，輾轉在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Charlotte）定居，秤砣蛋在我的生活中，不知不覺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度不記得還有這種蛋的存在。前些年先生的腸胃開始不太好，要吃一些清淡的食物，我絞盡腦汁想食譜，雞蛋煎炒比較油膩，最後就選擇了清水煮的秤砣蛋試試看，很意外地他非常喜歡吃。

小兒子無意中看到先生吃秤砣蛋，居然也想嘗試一下，更沒有想到他也非常愛吃。他喜歡撒上一點鹽，或是淋上醬油和黑胡椒，有些西式料理的味道。

我不經啞然失笑，想起秤砣蛋的前世今生，或者有些東西最終都會在不經意之間，以不經意的方式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