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茶冰淇淋

住在洛杉磯二十年，最近翻看舊相冊，看到一段舊視頻，硬碟雖然幾經升級，卻一直留著。唯一遺憾的是，拍攝的時間太短了，只留下那年的一瞬間。

視頻裡的穆大姐還是黑頭髮；吳師傅雖然沒頭髮，但健康的身體應該是他最懷念的；那時候的小梁好年輕，雖然不到四十歲，據說孩子都快二十歲了，他常說：「我們河北老家結婚早。」曼荻在講述她哥哥的糗事，連稱哥哥腦子有毛病，租房子還幫人家鋪地板。我在相機背後記錄這一切，手上同樣拿了一碗抹茶口味的冰淇淋。

二○○六年，我們都在羅蘭崗（Rowland Heights）鑽石廣場（Diamond Plaza）的「大上海」餐廳上班，洛杉磯的朋友肯定有不少人來光顧過，當時生意特別好。

一切的開始都是冰淇淋，那年夏天，我有一輛以九百五十美元買的老車。有一段時間，總開著我那輛車，聽著FM94.7的音樂，拉著小梁和穆大姐去諾格拉斯街（Nogales）和柯利馬大道（Colima）交界上的超市買冰淇淋，記得半加侖的冰淇淋十塊錢四盒，很便宜。

冰淇淋有草莓、香草等不同口味，我們吃得很開心，旁邊「99美分商店（99 Cents Only Store）」的礦泉水一塊錢六瓶，很懷念那時候的物價。雖然冰淇淋沒少吃，但沒有亞洲的口味，比如我們都喜歡的抹茶味。

餐廳有個女孩叫芳芳，人很好，不光在我們餐廳上班，還去旁邊日本餐廳兼職，其實兼職一天賺的錢不多。好幾天後，芳芳從那邊搬來一桶冰淇淋，十幾二十加侖的大桶，芳芳告訴前台：「大家隨便吃，這是我這些天賺來的。」

冰淇淋是從日本進口的，包裝實在太大了，家裡放不下，需要拿到後廚的冷凍庫存放。芳芳也告訴後廚：「大家隨便吃」。在炎炎夏日的中餐廚房，聽到有隨便吃的冰淇淋，大家眼裡都閃著光，由衷地認為「芳芳實在太好了」。

其實這是個美麗的誤會，芳芳低估了大家「隨便吃」的可怕程度。從她鬆口的那一刻，我們就拿了一次性的湯盒，開始變得有點隨便。抹茶冰淇淋確實不一樣，口感細膩，奶味濃郁，伴隨著抹茶的醇香。廚房裡的人，吃著抹茶冰淇淋洋溢幸福的笑，連洗碗的老墨也很適應這種亞洲味道。中午休息，前台的人也都來品嘗，大家一致認為很可口，比起美國本地的冰淇淋好吃多了。

兩天之後，芳芳來上班，到冷凍庫看她的超大桶抹茶冰淇淋已經見底了，剩餘的那一點能用餐館裡的兩個湯盒盛下。她表情有點木然，旁邊竟然還有人說：「現在可好了，換成小盒，拿回家能放進冰箱了。」聽了這些話，她拎著裝好的兩小盒，翻著白眼轉身往外走。

那聲音又問：「芳芳，這空桶不要了吧！不要丟垃圾桶。」廚房的門被猛然關上，似乎有股「氣浪」衝過來。那是她的不開心，為自己的草率和大家的隨便而感到「憤怒」，那扇門默默地承受一切。

芳芳低估了大家，大家也誤會了她的意思。不過抹茶冰淇淋確實好吃，我覺得自己的後半生，看到抹茶冰淇淋都會想起這件事，所以那段視頻不只記錄了出鏡的這幾位，還有關於那段歲月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