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B03租客（一）

我和清潔琳達夫人站在12B03的門口。這棟樓的第十三層不叫十三樓，叫12B，因為好多人忌諱「十三」這個數字。琳達夫人看了我一眼，咱們進去吧，她說。

琳達夫人是公司請的專門清掃樓道的清潔工，她本不該隨著我上十三樓來敲住戶的門。但是辦公室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她也常常被公司派來負責整棟樓的經理哈德先生，臨時抓為救火隊員。照公司政策，我們員工不能一個人單獨拿鑰匙，開啟住戶的門，但兩人以上共同出動卻是可以的。

今天接續昨天查詢屋內煙霧警報器是否正常，這十三樓，也就是12B，只剩下了這一戶，其他都檢查完畢。這12B03室我上來三次了，我敲過三次門，每次至少五分鐘，可是一直沒有人回答。我不得不下樓去辦公室，找哈德先生。

12B03成了釘子戶，我跟哈德先生說，怎麼辦？還去嗎？

哈德先生一伸手，想從鼻梁上摘下眼鏡，沒成想那充當眼鏡左腿的繩子卻自己斷了。他索性把瘸了腿腳的老花鏡扔在一邊，抬眼看著我說：叫琳達。你們兩個一起去。

我在九樓找到琳達的時候，她正在水桶裡清洗比她還高出一頭的大拖布。拖布在水桶裡上下搓動著，水桶裡的水發出啪啪的聲響，像是和拖布玩遊戲一樣。我能看出來，琳達夫人這是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她心裡一定會罵：為什麼又叫我，我的活兒誰幹呢？其實真不應該有勞人家，琳達夫人不是我們公司員工，樓道收拾地毯都是外包公司做的，琳達夫人只不過是常駐此樓而已。

所以我總是稱呼她「夫人」，不像哈德先生總叫她琳達，這不一樣。

你好，琳達夫人！哈德先生說，請你一起跟我去12B。那一樓就剩下12B03我進不去，今天下班前，必須將那一樓所有住戶的煙霧警報器都檢查完。我盡量用慢得不能再慢的英語說完這句話，不知道琳達是否完全聽懂，反正她對著我點了點頭。

琳達夫人是墨西哥季節工，拿工作簽證。她說西班牙語，英語只能連矇帶猜地懂幾句。我知道她一點都不願意被哈德先生抓公差。每天清潔總共二十一層樓的所有樓道，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琳達夫人每天都推著那個清潔車，對我這一米八的大男人來說都很重，何況她這麼小巧玲瓏的人。拖地，這可不是小事，我對琳達夫人說。琳達夫人放下拖布，將清洗車推到九樓電梯旁，按下上樓電梯鈕。

這就是為什麼這會兒，我們倆一起站在12B03門口的原因。我們倆已經在12B03門口站了幾分鐘，我也敲了幾次門，屋子裡還是沒有回應。琳達夫人看著我，那意思是怎麼辦好，我從手中握著的房客登記表上翻出12B03那個住戶。上面寫著房客的信息：劉曉光，男，2022年9月從上一任房客未到期的租約轉接下來。職業：學生，在本市一所服裝學院學服裝設計。原來這是一個中國來的留學生，跟我兒子一樣大的年紀。我決定直接用手中的備用鑰匙開門。每一間公寓的鑰匙我們房管人員都有，這是公司政策允許的行為。有什麼比檢查火警煙霧警報器更重要的呢？前幾天旁邊高二十五層的公寓剛剛發生了一場火災，雖說僥倖沒有人傷亡，但是這種潛在危險已經引起了我們公司的重視。

今天必須檢查12B03，我又想起哈德先生的話。有人也得進去，無人你們倆也得進去。不然我怎麼跟公司交代？就差這一家？那可不行。絕對不行！進！對了，除了檢查煙霧警報器，你再看看窗戶。下周本市有冰雨和大風，阿蘭已經檢查了其他租戶的窗戶，也只剩下這個12B03的窗戶沒有查。阿蘭之前也沒能進去房子。

阿蘭是我同事，我們兩個人都是這座樓的修理工。他主要管電器，比如誰家電爐子不好用了、燈泡壞了等等；我主要管水和木工活這一部分，比如誰家衛生間堵塞了、廚房水槽堵了等等，樓裡的衛生則由我們倆共同管理。如果缺人，或者緊急的情況，哈德先生就不管我們各自分管啥，只要是這樓裡的大事小情，我們該出手時就得出手，那時候就不分你我了。

我和琳達夫人一前一後進了門，12B03是一個兩臥室加一衛一廳的結構，在我們這裡，這樣的房屋被叫做「四半」。在市中心地段，這樣的房子租金不菲，不是一般留學生能租得起的。這樣的房子應該有兩個煙霧器，一個在廚房、一個在客廳。琳達夫人跟我進了廚房，我看到煙霧警報器的燈是閃爍的，說明沒問題。我倆轉到客廳，客廳頂上的煙霧警報器跟一個要上吊的人一樣吊著身子，就差一頭栽下來的樣子。很明顯，這是故意被租客卸下來的。

這得重新裝好，我指著懸梁自盡或者被他殺的煙霧警報器，對琳達夫人說。琳達夫人抬起頭看了看，又點點頭表示同意。我在本子上寫下12B03室客廳煙霧警報器功能失調，要維修。煙霧警報器算是檢查完了。輪到檢查窗戶了。我朝著第一間臥室走去，琳達夫人跟著我一起。屋子裡收拾得很乾淨，一張單人床、一個學習桌、一個化妝用的小床頭櫃，床上被子整整齊齊疊得像豆腐塊一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