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生曬跨國戀情 賺流量、招謾罵

有個異國情侶在許多年輕人心目中是件浪漫的事，而在社媒上分享跨國戀情，往往還能通過網紅孵化及廣告等合作，讓高人氣流量變現。只是，在中國與一些西方國家關係逐漸緊繃之際，他們的角色有時也顯得尷尬。

以「跨國情侶」等類似命名的帳號近年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激增，其中以女性博主居多，有些博主甚至吸引了千萬粉絲，隨之而來的廣告、直播等商業運作也為其帶來不菲的收入。而極高的關注度也成了一把雙刃劍，「崇洋媚外」、「大外宣」等批評，讓不少博主在壓力下推掉所有合作，有人則繼續這波「流量密碼」，即使謾罵，也要自豪地展現中國文化。

跨國配成賣點 粉絲暴增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導，29歲的鄧鄧來自江蘇，10年前到英國讀書，畢業後在一家公司做市場營銷。2021年隨手在中國社交媒體小紅書上發了幾張在倫敦與英國男友過聖誕節的合照，沒想到一下火了。鄧鄧此後經常發布與男友的戀愛經歷、討論中英文化差異等話題，成為小有名氣的跨國情侶情感博主。兩年下來，粉絲量從原來的1千多增長到近8萬。

粉絲過萬後，就開始有網紅孵化機構和商業品牌找上門，鄧鄧目前與一家機構合作，較為系統化地製作、發布內容，也承接了不少廣告，每月收入約上千至數萬元人民幣。她不僅在英國拍攝短片，也會帶男友回中國體驗當地文化；某次帶男友的爸媽回中國參觀，他們驚嘆地感慨：「中國原來發展這麽快，有太多東西已經比英國好很多了」。

「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既然另一半是外國人，我就非常想要把中國厲害的地方讓他們知道」，鄧鄧說。

家在北京的Angela（安吉拉）2017年到美國讀研究生，畢業後成為一位金融分析師。她利用業餘時間在社交媒體上發帖，主要是為讓家人、朋友了解她在異國的生活。2019年，安吉拉與美國男友Andrew（安德魯）訂婚，她在抖音上發布了幾張兩人的合影，寫上一句「怎麼也想不到在地球另一端遇見你。」

幾小時後，當她再次打開抖音，發現有近百人點讚；還有數十條私信，問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短短幾天，她的粉絲就從幾十增長到數百。和鄧鄧在發布外籍男友的帖子後「突然受到關注」的感覺一樣，「那幾天好像做夢一樣，覺得特別有意思」，29歲的安吉拉回憶說。

安吉拉目前只有2萬粉絲，但過去兩、三年，幾乎每月都能收到兩到三條來自網紅孵化機構的合作邀請。一些表示願意給她的帖子提供思路，或是提供製作團隊幫她剪輯視頻。也有機構表示，願意資助她轉移平台，通過直播帶貨的方式獲得更多商業回報。安吉拉說，這些機構都希望她突出「異國情侶」和「搞笑」這兩個標籤來經營平台。

視頻化的愛情 像在追劇

荷蘭格羅寧根大學（University of Groningen）媒體研究助理教授黃倩在即將出版的一篇論文中，提及她觀察到的中國跨國情侶網紅現象時指出，許多跨國情侶網紅都是以中國女性、西方男性的組合出現，其中有三對的粉絲量達到上百萬，背後都有機構幫他們做商業推廣。 

通常情況下，這些博主大都是中國女生到國外讀書，在異國他鄉遇到了西方小伙，兩個文化不同的人從相識到相戀，再到結婚等等。過程中或許經歷了波折，但整體基調是浪漫的、甜蜜的，還時常上演一些搞笑情節。據帖子的評論情況，屏幕前的觀眾似乎饒有興致地在一個接一個的短視頻中追隨著博主的生活變動，彷彿追看一部精采的言情電視劇。

「天呢，看到這麼幸福的畫面會落淚，父母支持，家庭和睦，生活圓滿，雖然文化迥異，兩個人也能因為相愛而融合在一起，這是什麽神仙小說啊」，一位網友留言說。「終於看到你們修成正果了！」另一位網友在鄧鄧訂婚的帖子下寫道。

報導指出，跨國情侶網紅的粉絲多是年輕女性。根據數據供應商蟬媽媽，有380萬粉絲的情侶博主tjandclaire（TJ和克萊爾），抖音觀眾84%是女性；18到30歲占總人數約60%。跨國情侶博主AriaAndBrandon（阿麗亞和布蘭登）有470萬粉絲，抖音觀眾有92%是女性；18到23歲超過50%。關注這兩位網紅的粉絲中，最多人來自廣東、江蘇、浙江、上海等一線沿海省份。

女性主義思潮 意外凸顯

黃倩認為，這反映出「女性主義思潮在中國，尤其是中上層收入、一、二線城市的女性群體裡邊傳播是比較廣泛的。」 據她觀察，除了跨國情侶博主之外，一些提倡不婚不育、丁克家庭（雙薪水、無子女），以及老公在日常生活中對太太表現尊重的博主都非常受歡迎。

美國西德州農工大學（West Texas A&M University）傳播學副教授陳理認為，許多中國年輕女性對生育、職場等的不公平對待感到失望，希望尋找新的生活方式；「這些社交媒體上的情侶生活是21世紀視頻化的愛情小說，對許多年輕女性來說，能夠滿足她們對於婚姻的想像，也是對現實不滿的一種投射」。

跨國情侶博主 避談政治

報導稱，新冠疫情期間，中國社交媒體上出現了一批政治上傾向中國政府立場的外籍網紅，俗稱「洋五毛」。 他們標榜自己熱愛中國，並捍衛中國政府在新冠疫情等問題上的言論，吸引了大量粉絲。與他們不同的是，跨國情侶博主很少談論政治話題，而是聚焦在中國傳統文化和日常生活上。

觀察跨國情侶網紅的帳號發現，最受歡迎的帖子通常包含：帶外國人吃中餐、穿漢服、唱中文歌、體驗中式按摩、參觀中國某個景點等內容。凡涉及情侶之間的甜蜜互動，或因文化差異帶來的搞笑情節尤其受到歡迎。

一些跨國情侶網紅還擅長使用「漢服」、「馬面裙」、「東方美學」、「中式審美」等標籤。比如，網紅博主AriaAndBrandon在2023年全年前20條點讚最多的帖子中，至少六條與這類標籤相關。點讚量最高的一條帖子是「我穿漢服坐他旁邊，他竟然跑了……」，獲得362萬人點讚、57萬人轉發、33.5萬人評論。

「長期以來，中國文化元素在全球語境中被忽略，尤其是在時尚圈和文化圈」，黃倩說，跨國情侶網紅的出現「反映出一種自下而上對西方中心主義的不滿和反思。」

她解釋說，許多海外華人、尤其年輕一代在國外留學期間會受到全球批判主義文化思潮的影響，反思以西方為中心的審美和價值取向。「跨國情侶網紅與『洋五毛』現象是一脈相承的，呈現出的是北京被西方孤立下，中國媒體上的一種抵抗」，黃倩說，不同的是，跨國情侶網紅「是一種軟性抵抗」，她稱之為「文化民族主義情緒」，即意識形態與審美之間的結合。

「這些博主自己未必有多強的民族主義情緒，但他們可以從中獲利，增加關注度」，陳理說。

惡評+種族歧視 20歲博主3度開關帳號

不過，對於許多博主來說，過高的關注量也成為一把「雙刃劍」，令他們遭遇審視和質疑。

在英國的鄧鄧說，她曾經羨慕一些網紅博主能創作出爆文迅速漲粉，但在遭遇過一些惡意評論、詆毀之後，這種想法已經變淡。「有些是人身攻擊，也有人會發私信詛咒我，說一些非常難聽的話」，鄧鄧說，看到這類留言時，大多時候她會直接刪除，或把對方拉黑。

推掉合作 只想做好自己

她目前與一家網紅孵化機構合作，有四個人幫助她運營帳號，分別負責與品牌商溝通、剪輯視頻、媒體公關等，但她說， 自己要在衝流量和自我保護方面做好平衡，希望粉絲量「緩慢、持續地增長」。「我覺得網路世界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我不想變成網紅大V了，現在粉絲量比較小，但大部分還是蠻真誠的」，鄧鄧說。

在美國的安吉拉後來從抖音轉到了小紅書，很大程度是受到負面評價的影響。一些人在留言區罵她是「間諜」、「崇洋媚外」，還引發為她辯護的粉絲加入罵戰。這給她帶來了流量，但興奮心情變成了矛盾，「我的初衷是給家人、朋友分享日常生活，如果讓他們感到擔心，我就會自責」 ，安吉拉說，她因此逐漸減低了發帖頻率。

20多歲的中國博主Wendy（溫迪）在歐洲生活，2021年起分享與一位西方小伙的戀愛和日常生活。她在帖子中刻意避開使用跨國情侶、異國戀等標籤，以免招來太多粉絲打擾。即便如此，她也受到2萬人關注，其中很多惡意的評論摻雜種族歧視、性別侮辱的語言，為此她三度開關了帳號。

溫迪時常收到品牌方的合作邀請。「很多品牌方對於異國情侶和西方男友有一種刻板印象，會希望你做的內容愈浪漫愈好，愈甜蜜愈好」，溫迪說，「慢慢地我覺得這種內容違背我的初心，而且很消耗情侶之間的感情。」從今年開始，她推掉了所有合作。「我只想做自己，記錄當下的幸福」，溫迪說。

報導指出，近年，中國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與關係緊張，政府加緊重視增強國家軟實力，一方面對外宣傳國家形象，另一方面對內推廣文化自信。有專家稱，跨國情侶網紅的出現，一定程度來自於官方自上而下的驅動。 

陳理認為，「他們不僅能迎合民族主義情緒，還在某種層面上還輸出了中國的形象。」中國的社交媒體普遍受到審查，跨國情侶網紅的帖子卻能廣泛傳播，意味著通過了安全審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政府推廣文化自信的政治議程。

流量密碼 順帶宣傳政治

「對網紅大V來講，他們的主要目的不在於政治，但因為間接地、或者附帶著起到了一些政治上的正面效果，所以政府喜歡他們」，陳理認為，「他們的存在實際上是被國家默許，或者順水推舟（推廣政治議程）。」

在英國的鄧鄧表示，的確有人評論她利用國家政策作為流量密碼宣傳自己。但她說，自己並不了解政治，創作的出發點更多源於自己的實際生活和感受，只不過在某種程度上與官方的議程吻合了。

「既然它是『流量密碼』，既然它的流量這麼好，證明大家願意看，喜歡你作為一個中國人把中國文化自豪地展現給別人」，鄧鄧說，「我不太會管他們所說的附和（大外宣），我想要分享，就會一直分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