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寫新聞：媒體新趨勢還是飲鴆止渴？

全美國各地的地方新聞網站上的文章，大多涵蓋任何社區媒體都會關注的內容：犯罪、地方政治、天氣和事件。多數媒體自豪地宣稱：「深入報道您的家鄉」。

但仔細觀察當地網站和其他全國性新聞網，就會發現有些文章的作者欄旁邊帶有「AI」字樣的小徽章。這些不是真正的人名；事實上，這些名字甚至不屬於真正的人類。這些文章是使用人工智慧(AI)撰寫的。

《Hoodline》並不是第一家或唯一一家利用AI寫稿的新聞網站。全球各地的新聞機構都在努力解決如何利用快速發展的技術，同時又不被淹沒。

但專家警告，如果不嚴格控制，過度依賴AI可能會損害新聞機構的公信力，並可能加劇錯誤訊息的傳播。將AI融入新聞發布的媒體公司也發現適得其反，導致公眾尷尬。科技媒體《CNET》的AI產生文章存在令人尷尬的事實錯誤。美國最大報業連鎖集團甘尼特(Gannett)在遭到公眾嘲笑後，撤回了一篇報導高中體育比賽的AI文章。《體育畫報》在被發現多篇文章以假作者姓名發表後，從其官網上刪除了這些文章。

《Hoodline》成立於2014年，是一家總部位於舊金山的超本地化新聞媒體，其使命是「報導無人報導的新聞荒漠」，其新聞編輯室曾經擠滿了人類記者。該公司表示，後來該網站已擴展成為全美的地方網站網絡，涵蓋全美主要城市的新聞和活動，每月吸引數百萬讀者。

但去年，《Hoodline》開始在其網站上發布AI生成的文章。頁面底部連結的免責聲明頁面向讀者指出，「雖然AI可能在後台提供幫助，但我們新聞業的本質、從構思到出版是由真正的人類洞察力和判斷力驅動的。」

《Hoodline》母公司Impress3於2020年收購該網站，其執行長陳札查(Zachary Chen，譯音)為該網站使用AI及其對讀者的透明度提出辯護。他表示，該網站在全美各地的新聞沙漠中提供有價值的報導，並正在創造收入以雇用更多未來的人類記者。

他說，《Hoodline》的員工包括「數十名全職編輯，以及數十名研究記者」。並補充說，該媒體還雇用「越來越多實地記者，他們研究和撰寫有關他們社區生活的原創故事」，並引用最近有關舊金山地區餐廳、零售店和活動的文章。

機器人履歷

但直到最近，該網站還進一步模糊了現實與幻想之間的界線。網路檔案館和當地媒體地名詞典去年的螢幕截圖顯示，《Hoodline》使用AI生成的類似於真人的大頭照和虛假的背景資訊進一步修飾了其AI作者署名。

其中一篇報導指出，「妮娜是一位長期作家，也是灣區本地人，她寫的內容包括美食和美味飲料、誘人的科技和繁華的商業。」

這些虛假的大頭照和背景已從官網上刪除，取而代之的是每篇機器輔助文章署名旁邊的一個小小的「AI」徽章，但仍然帶有人類名字。存檔的螢幕截圖也已從網路上大部分內容中刪除。Wayback Machine總監格拉漢(Mark Graham)表示，「應網站權利持有者的要求」，《Hoodline》AI作家的存檔頁面已於上個月被刪除。

陳札查承認該公司要求從網路上刪除該檔案的網站屏幕截圖，並表示「一些網站使用了幾個月甚至幾年前的過時屏幕截圖來歪曲我們當前的做法」。

「對透明度的空洞表態」

但專家們對《Hoodline》的做法表示擔憂，並警告它體現了在新聞業中使用AI的潛在陷阱和危險，並有可能降低公眾對新聞的信任。

新聞素養計畫資深副總裁亞當斯(Peter Adams)表示，該網站使用和披露AI的方式，透過「模仿」「擁有真正記者的基於標準的本地新聞機構」的外觀和感覺，故意欺騙讀者。教育大眾辨識可信賴資訊。

他指出：「這是一種明目張膽的不透明方式，欺騙人們認為他們正在閱讀一位真正的記者的真實報導，而這位記者關心的是公平、準確和透明。」

亞當斯補充說，現在出現在網站上虛假作者角色旁邊的小「AI」徽章是「對透明度的空洞表態，而不是真正的透明度」。

陳札查不願透露《Hoodline》使用的AI系統，只表示那是「我們自己的專有客製化軟體，與最前端的AI合作夥伴相結合，製作出可立即發布、基於事實的文章」。並強調，每篇文章在發表前都會經過編輯的監督。

《Gazetteer》之前曾報導，至少兩名《Hoodline》員工在LinkedIn上表示它們的總部位於菲律賓，遠非該公司聲稱涵蓋的美國城市。

代表2200多家美國出版商的新聞媒體聯盟，支持新聞機構對未經許可獲取新聞內容的AI開發人員採取法律行動。該組織執行長柯菲(Danielle Coffey)表示，《Hoodline》的內容「可能違反了版權法」。

他說：「這是未經許可、無償地竊取我們的內容，然後轉身與原創作品競爭的又一個例子。」「如果先是沒有高品質的新聞，隨著時間過去，這種類型的內容和其他作法將難以持續，因為高品質的新聞將會消失。」

陳札查表示他非常重視版權法，並且該媒體具有「非常完善的流程和嚴格的標準」。並聲稱該網站的讀者「欣賞我們AI輔助新聞的公正性」，並表示自該出版物被收購以來，《Hoodline》的訪問量猛增了20倍；但沒有具體說明流量數字。

這並不是說AI在新聞編輯室中沒有一席之地。它可以幫助記者進行研究和數據處理，並降低預算不足的產業成本。新聞集團等越來越多新聞機構與OpenAI等AI開發商建立利潤豐厚的合作夥伴關係，以幫助增強其大型語言模型的知識庫。

牛津大學路透新聞研究所AI和數位新聞研究員賽門(Filix Simon)表示，《Hoodline》使用看似人類姓名的機器撰寫文章並不是正確的做法，「利用AI幫助當地記者節省時間，以便他們可以專注於進行更深入的調查，這與炮製大量低品質的故事有本質上的不同；這些故事無助於為人們提供有關當地、他們的社區正在發生的事情的及時和相關資訊，或讓他們更好地了解周圍發生的事情最終將如何影響他們。」

賽門和明尼蘇達大學新聞學教授托夫進行的研究也發現，大眾尚未接受AI在新聞報導中的使用，賽門說，「我們發現人們對AI新聞的信任度有所下降，並且有理由相信人們不會願意為純粹由AI產生的新聞付費。」

保持地方新聞的活力

在《Hoodline》的地方新聞網站上，很難找到不是由AI軟體撰寫的文章。該網站大部分內容似乎是直接根據新聞稿、社交媒體貼文或從其他新聞機構匯總重寫的。陳札查表示，該網站的目標是「始終提供正確的歸屬」並遵循「合理使用」做法。

他說，「20年來，本地新聞一直處於可怕的下降趨勢，隨著我們的擴張，《Hoodline》能夠帶來本地新聞，讓人們深入了解本地層面以外正在發生的事情，即使是在所謂的『新聞沙漠』中。」

他表示，這家已經獲利的媒體計畫雇用更多人類記者，因為該公司希望將其當前的AI角色發展為「以短影音形式講述故事的AI新聞主播」。並表示，該計畫將利用網站上的假名，最終將它們變成AI新聞閱讀器，「AI新聞主播被命名為『Hoodline San Francisco』或『由A研究並由B編輯』是沒有意義的。這就是我們正在努力實現的目標。」。

前《Hoodline》記者畢莎里(Nuala Bishari)在《舊金山紀事報》最近的一篇專欄中寫道，看到她的舊工作被AI取代是「超乎現實的」：「老派的一步一腳印調查報導已經被那些從未踏足過它們所報導的任何社區的假人所取代，因為它們沒有腳。」

但《Hoodline》的轉型顯示，需要更大的解決方案來保持重要的當地新聞報導的活力。她寫道：「如果沒有重大轉變，我們所知道的新聞業將繼續陷入困境。而且，面臨滅絕或被AI殭屍化的危險的不僅是《Hoodline》 這樣的小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