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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文生義

王春子∕圖
王春子∕圖

我讀書向來不認真,當看到淵明先生的「好讀書,不求甚解」這句,就覺得有前賢可法,讀書不必深究,只要看著字面望文生義地猜,自以為懂就可以了。

記憶中第一個望文生義的事,就是小時候唱岳飛的〈滿江紅〉。大人沒仔細解釋歌詞,自己也覺得好像都能懂,但我其實有個很大的誤解,直到多年後才弄清真義。那就是詞中「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句中的「等閒」,我把它拆開了解釋,變成「不要等,把頭都閒白了」,也就是俗語「少年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意思,就文義而言,好像也可說得通。但以後又聽到稱某人為「非等閒之輩」時,才覺得有些奇怪,追問了長輩,才知道「等閒」是宋人用語「隨便,輕易,泛泛」的意思,不能拆開來講。而「莫等閒白了少年頭」就是不要隨便或輕易地讓青春流逝;「非等閒之輩」指的是有過人之處的人,而非泛泛之輩的普通人。我對「等閒」這一詞,才有了正確認識,才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後來讀白居易的〈長恨歌〉時,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我把「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凝脂」認為是洗去凝留在楊貴妃身上的脂粉,這在表面看來好像也講得通。後來偶然看到註解,才知「凝脂」是形容楊貴妃的肌膚像凝脂一樣白嫩細膩。我粗心大意,只看到「凝脂」表面的第一層意義,就望文生義了。

古人的用語有些流傳了下來,有的沒有流傳,或字面雖相同但意思變了,若不深究就無法真懂。像宋人用語的「等閒」一直沿用到今天。可是如大家都常引用的元稹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全詩都好懂,花叢是指美女們,也很通俗,問題就在「取次」,我猜是「來到」,但如何來到,在什麼樣的心情下來到,就不是那麼清楚了。而「取次」在唐人用語,是「隨意,不經意」的意思,所以整句來看就是,無意要尋花問柳,而是隨意、漫不經心地遇到或經過美女叢,都因為你而懶得多看她們一眼。「取次」當今已沒人這樣用了。

又如讀到王維的「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我就覺得怪怪的,怎麼「隨意」的春芳歇了,王孫反自可留下來呢?原來唐人說的「隨意」,不是我們今天「隨意」的意思,而是「即使,縱然」的意思。此句話的意思是:縱然春天美景已逝,王孫還是值得留下來的。這樣整首詩就講得通了。所以唐人的「取次」是今天的「隨意」,而唐人的「隨意」變成是今天的「即使」。

還有一些詞也曾令我望文生義,如李清照的「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閒滋味」,和范成大的「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裡的「扶頭」,很容易就讓我想成是「手肘撐在桌上手托扶著頭」的形象。「扶頭酒醒」就是酒半醒還托著頭;「午夢扶頭」就是下午托著頭打盹兒,好像也都說得通,但我後來看到註解才知,「扶頭」是當時一種易令人醉的酒名。

有些書名同樣曾導致我望文生義的誤解。如《梅花喜神譜》,我原以為畫的是和梅花有關的神祇,結果是南宋畫家宋伯仁畫的一本梅花的寫真集,和神祇無關。因宋時稱「畫像」為「喜神」,那時大概沒有我們今天常用的「素描,速寫或寫生」等辭彙。

我少年時也喜歡看武俠小說,《武林舊事》這書名也害我望文生義,以為講的是像武俠小說中江湖上的一些佚聞舊事,而大感興趣。等拿到書一看,才知全不是那回事。此書是大詞人周密為緬懷故國而寫的,有關宋末都城臨安的諸般事跡,原來那時的臨安也叫武林,就是現在的杭州。這是對古時地名無知所犯的錯誤。

另一例就是讀王獻之,「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瞰」的「山陰」一詞。山陽一般是指山向陽的南面,於是我又望文生義地以為「山陰道上」就是「山北面的路上」,但我也有些疑問:山南向陽,不是應該風景更好嗎?尤其他說「秋冬之季,尤難為懷」。後來我才知道「山陰」並不是指山的北面,那是魏晉時的地名,就是現在的紹興一帶。

其實英文也曾令我望文生義,試舉兩例。一次,我不記得和秘書說了什麼,她笑著回說:「Your are pulling my leg.」我頓時一楞。雖然我們交情很好,平時摟摟抱抱也是常事,但可從沒拉過她的腿,而我當時也沒拉她的腿,於是我就很自然地聯想到中文所說的「扯後腿」,我就回說我沒有阻礙她,做她要做的事。她看出我的迷惑樣子,回答也牛頭不對馬嘴,就補充了一句:「I mean, you are kidding me.」這我就懂了,是你在和我開玩笑的意思,和「扯後腿」無關。又有一次系裡開會,大家都同意了一件事,但第二天秘書說:「有人made an about face.」,我的直覺翻譯就是某人為昨天的事,做了一件與面子有關的事,因為「about face」不就是我們常說的為了面子嗎?殊不知about face是對已談妥的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翻盤,變成全然不同意的意思。上述二例都是美國人的俚語,不能就按字面解釋,否則很容易造成誤解。

現在再回頭看看,〈五柳先生傳〉的原文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當初看到「不求甚解」這四個字,我覺得正中下懷,這下子有了淵明先生作靠山,就欣然認為讀書不必太認真,不明白的地方含糊而過就可以了。尤其是學校裡要念的教科書,反正生平無大志,只求六十分。可是有些是自己有興趣念的,如前述「隨意春芳歇」,我覺得有些講不通,心中會有個小疙瘩似地不太舒服,但因為懶,也就算了。一旦弄清楚了「隨意」的真正意思,解了這個結,雖沒到「欣然忘食」的地步,心中確是舒坦了不少。不免想到淵明先生是否也曾像我一樣,忍受過心中的小疙瘩?

至於淵明先生是不是真的不求甚解,是否我對「不求甚解」一詞又望文生義了?略加檢視,前人對這句已有不少討論,有人說,這是淵明先生的自謙之詞,不能按字面解釋,不然他怎麼會說:「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呢?可見他有疑義時,不僅是要解,而且還會和他喜歡的「素心人」討論求解。「素心人」指的是沒有名利心的人,所以他的讀書不是為了名利,或做章句訓詁等的刻板求「甚解」,他說「不求甚解」是對為名利而求「甚解」的一種反諷。淵明先生不是為外在名利而讀,只是為自己喜好而讀。為了自己喜好,他還是要求甚解的。他的會意是對書中意「甚解」之後,豁然貫通而得的樂趣,所以才會欣然忘食。顯然不是我望文生義地真的不求甚解。

現在我讀書已不必為某種外在因素,如當年的考試或工作需要,可說只是為了自己喜好,作個「素心人」去讀書,若有疑義,也應耐心地去實事求是,弄清楚比較好。疑義自求不得解時,我們的書香社也不乏「素心人」可相與析。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體會到「『偶』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大樂趣。(寄自喬治亞州

喬治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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