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沖繩

我在美國讀書期間，認識一位女孩，她告訴我她來自沖繩，沖繩和日本在文化上並不相同。我那時才二十幾歲，滿腦子都是學業，想著畢業後找工作，不知道也不關心日本和沖繩的關係。當時只是驚訝，在日本的某個地方，居然有群人不承認自己是日本人。

當我開始熱愛寫作和旅行，我對沖繩有了濃厚興趣，聽聞沖繩島上有明清時代的建築，還有康熙帝的賜匾，一直想去看看。

在大明王朝，那時的沖繩不叫沖繩，而是美麗富饒的琉球王國。王國曾是大明的藩屬國，琉球王國每年向明朝天子朝貢，天子絕不虧待琉球使臣，回國的船上載滿了絲綢陶器等貨物，當然少不了中華典籍。琉球國仿效大明典章，比如禮儀制度、行政官制、軍事管理等等。到了清朝，琉球仍繼續向大清納貢。

2024年早春，我乘坐的郵輪從台灣基隆出發，一夜醒來，船已進入了沖繩的海域。沖繩的海乾淨透亮，色彩斑斕，不是單一的綠或者藍，而是東一片西一片，有的像翡翠，有的像琉璃，陽光是奇妙的調色大師，眨眼之間又變幻成耀眼的寶石藍。

我從碼頭坐大巴到了沖繩市中心，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眼前有高樓大廈，也有古樸典雅的傳統建築，最讓人我驚嘆的是觸目可見的漢字，靈動優美的漢字。在日本的街頭也能看見漢字，但是有平假名和片假名穿插其間，作為華人，我只能猜測其中的意思。但在沖繩，很多純粹的漢字招牌寫在木頭上、刻在石頭上、飄搖在氣球上。在「花琉球」的大幅看板前，一群穿傳統服裝的藝人正在表演，他們有的打鼓，有的搖旗，更多的人載歌載舞，剎那間，我以為自己穿越到了琉球古國。

到了沖繩，不要錯過首里城。首里城是古琉球王國的皇宮，是政治和權力的中心，其建築布局就是仿照明朝的紫禁城。可惜2019年的一場大火，把首里城的正殿燒成了遺址，但是巍峨的城牆依然在，城牆上的康熙題字也在。我去首里城的時候，看見部分修繕的建築，還有展覽廳裡從那場大火中搶出來的的文物。站在城牆之上極目遠望，長風浩蕩，空曠悠遠，無涯的碧海和藍天，藍天之下，一片雪白的建築隨山勢高低起伏，錯落有致。

如果你欣賞漢字藝術，一定要去沖繩走一走，那些迷人的漢字並不是在刻意擺弄炫耀，而是雲淡風輕地融入了城市的日常。匾額楹聯上的漢字，莊重大氣；而小店酒家的漢字，平易近人。當「福州園」三個字進入視野的時候，我想要進去看個究竟。進了大門便感覺進了中國的庭院，穿過亭台和樓閣，到處是小橋流水的畫意。沖繩政府花鉅資（九億日元）修建福州園，是為了紀念福建閩人三十六姓的後裔，從朱元璋時代起，閩人三十六姓作為文化和貿易的使者，為琉球國的發展和壯大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福州和琉球國地處同一個緯度，因為地理因緣，福州是琉球國向中國朝貢時的直接港口。明清兩朝六百年間，琉球國的使臣和商人，趁著秋冬海上的季風，揚帆啟航到了福州，再由福州去京城或中華各地。而中國的官員和商人，則是趁著夏日的季風啟程遠航到了琉球，琉球人對天朝的冊封使，充滿了恭敬和歡喜，而天朝皇帝一向出手闊綽，冊封使的船隊總是載滿了豐厚的貨物：陶瓷、絲綢、茶葉、藥材。

天朝的仁恩浩蕩，琉球人世代銘記於心。直到今天，首里城每年十月舉辦大型的化妝遊行「首里城祭」，模仿琉球國王和琉球皇后，隆重盛裝，率領浩浩蕩蕩的百官和宮女，抬著大轎，恭迎天朝皇帝派來的冊封使。「琉球王朝繪卷行列」的化妝遊行是沖繩重大的節慶活動，成百上千的青年男女報名競選國王和皇后，選中者便可穿上帝后的華服，坐上大轎，而落選者也可以扮演百官或宮女。

琉球人崇尚中華文化，可惜鴉片戰爭之後，清政府腐敗無能，自身難保，眼睜睜地看著琉球國被日本霸占掠奪，琉球被改成了沖繩，琉球人只能把悲恨埋在心裡。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沖繩被美國占領，美軍在沖繩擴建了軍事基地，沖繩人集會抗議，強烈要求美軍撤離沖繩，但是無濟於事。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太平洋戰場，沖繩島戰役極其慘烈。我在沖繩的時候，想去美軍基地看看，那裡有美軍登陸的紀念碑和美國村。我走到市中心的地鐵站，向工作人員詢問，工作人員說，地鐵到不了美軍基地，你還是去坐公交吧，他告訴了我公交總站的位置。到了公交站，我問司機，司機說公車到不了你想去的地方，你還是坐地鐵吧。公交和地鐵把我推來推去，看來他們都不喜歡我的目的地。

一點小挫折影響不了我在沖繩的心情。我穿行在沖繩的大街小巷，看一棟棟玲瓏可愛的房子，房前開著嬌媚的花，天空飛來一對雪胸藍翅的鳥，房子的窗玻璃上還貼了書法班的廣告。我在廣告下邂逅了一個當地女子，她會說英語、日語、琉球土語，還會一點漢語，她說她有福州人的血統，在春節，家人要燒香和打鼓，中秋會吃月餅、喝茉莉花茶。我想那是一種骨子裡的文化，融入了血脈深處。（寄自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