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異食癖的少女

在繁忙的門診時間裡，和其他醫師寒暄成了難得的互動。辦公室的鄰居是小兒腸胃科，一位比我大幾屆住院醫師時期的學長，每次相遇總是特別親切。

雖然腸胃科醫師的工作非常忙碌，但學長的精神總是極佳，和藹的他看到我，總會停下來聊上幾句。但若是他一早出現時兩個眼圈黑腫著，就知道前一天又發生了緊急情況。

小兒腸胃科最常見的麻煩不外是吞下異物的小朋友，需要臨時進手術房從消化道中取出物品，以防腸道黏著和腸壁破裂。

小孩子能吞下的東西還真不少，從最嚴重的電池和磁鐵，到各種大小的玩具、塑膠、銅幣等等。手術室取出的異物琳琅滿目，足夠開一家雜貨店。

有時和學長閒聊時，會聽到他分享從內視鏡取出物的最新發現，內容五花八門。有一次，他居然從一個小孩的腸胃中取出了一枚天主教聖母的墜子，頓時整個手術室大放光明，宛如被神聖的氛圍籠罩。

最近，學長受到一個令人困擾的病例影響，每次他出現在診間時都顯得睡眠不足。原來有一位青少年女孩，經常吞食各種金屬物品，迫使學長得隨時待命進手術室。這位女孩能夠吞下身邊所有帶有金屬的東西，而且屢試不爽。有時剛出院，第二天就再次吞下了奇怪的物品。有一次手術剛結束，女孩就在恢復室偷偷取出口罩裡的金屬吞食，立即又被送回手術室。

這位女孩患有藥物依賴，想透過手術麻醉尋找快感，此外也可能涉及心理層面的問題，也許是為了尋求家人的關注，或者是在青少年時期感到無助和迷茫，吞嚥金屬成為她能夠控制的少數事物之一。然而，大多數的精神病房通常不收治病情複雜的病患，因此每當問題發生時，女孩就會再次現身在醫院急診室，而值班的腸胃科醫師必須連夜前往解決這些棘手的病例。

記得多年前我擔任住院醫師時，在南加州偏僻的省立醫院急診室值班期間，也曾目睹類似的情況。當地藥物濫用問題嚴重，很多貧困居民依賴毒品，導致失業和無家可歸。一位流浪漢時常在急診室出現，吞下異物後被送住院觀察，他便可享受數天的住宿和飲食。因此剛一出院，不久他又吞下異物，讓救護車把他送回來。後來，醫院得透過律師、醫療團隊和社工的會議，才找到解決的方法，為病人提供有心理醫師服務的長期住宿，以免他再次流落街頭，他也不必再頻繁地透過吞食金屬，以獲得短暫的住宿和飲食。

回到目前在醫院的病例，這位女孩只有十六歲，還有著漫長的人生等待著她，但已經面臨心理疾病和藥物依賴的問題。如果沒有得到適當的家人陪伴，她是否將不可避免地走向露宿街頭的悲劇呢？

每天我在前往醫院的公路上，看到路旁搭起越來越多的帳篷，加州的遊民問題在疫情後變得更加嚴重。而這背後涉及的貧窮、毒品以及精神疾病，是一般百姓難以解決的問題。我們既非政客也非社會學家，或許身為醫療人員，所能做的僅限於耐心面對眼前的病人，希望透過微薄的能力讓某個人的生活稍微改善，即使只是暫時的。

疲累不堪的腸胃科學長，不知何時會在睡夢中再次被手機叫醒，返回手術室處理下一次病人吞食的異物。願他今晚能睡個好覺。（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