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美麗與哀愁

學齡前我住在桃園鄉下百吉區的外婆家，清明、穀雨時節，百吉的山林田野處處開滿牽牛花，喇叭型的花冠，輕柔鮮麗的色彩，早就把我童稚的心網住。之後，我在依山傍海的瑞芳水湳洞長大。只要陽光露臉的日子，坐在濂洞國小後山的坡地，不管視線往前遠眺海岸，或是回首望向身旁的雞籠山，第一眼見到的，肯定就是整片綻放的牽牛花，它那一身紫，變成我最鍾情的色彩。從青春洋溢的少女到如今白髮蒼蒼，我的衣櫥裡總能找到幾件紫衫或者絲巾。

牽牛花只在早晨開花，午後就逐漸枯萎凋零，朝開夕落，日本人給它一個美麗的名字：「朝顏」。日本人愛朝顏，不僅園藝栽培，許多飾品及工藝作品也都以它為圖案。唐朝，日本派遣很多學生及僧人到中國學習政治、文化、佛學、醫藥等，據信，牽牛花也是在當時從中國引進日本，作為藥草使用。

牽牛花在中藥書籍上的名稱是「五爪金龍」，它的葉子常呈手指狀，五深裂，看似龍掌的五爪，又藤蔓盤纏如金龍，故得名。用牽牛花的葉子搗汁洗頭護髮，是老祖母們保持頭髮烏黑亮麗的祕方。我住在百吉那段日子，經常看到女孩們在溪邊洗頭，她們摘取路邊的花草在手中搓揉，然後和家中自製的茶摳（茶皂）混合抹在頭髮上。

許多植物雖可入藥，卻同時具有毒性，牽牛花亦然。它全株有毒，又以種子毒性最強，誤食會引起腹痛、腹瀉、嘔吐等症狀，嚴重時會造成昏迷。其實「藥即是毒」，適量是藥，過量就是毒了。醫學研究發現，五爪金龍全草有抑菌作用，中醫認為它的根或莖及葉有清熱、利濕、解毒之效，種子含有瀉下、麻醉成分。

我看過一篇報導，提到青少年學生，以牽牛花、黃花夾竹桃或曼陀羅的花自製迷幻藥吸食，以產生迷幻、輕飄飄的感覺來抒壓。牽牛花在田野間到處都是，更容易取得。青少年們常把花摘下，收集十幾朵，在手中用力揉搓一陣，再用鼻子吸食散發的氣味，就可以讓精神亢奮。黃花夾竹桃或曼陀羅毒性較強，他們將花泡在水中，再蒸煮，吸食蒸出的水氣。也有些人想找便宜的興奮劑時，便用曼陀羅的葉泡茶喝。更令我怵目驚心的是，接受訪談的學生還理直氣壯地說：「嗑花，在網路上早就流行了。他們專找有毒植物，迷幻自己。」無知的孩子不知道這些行為等於慢性自殺，在亢奮當時，已經同時殺死腦細胞，並造成自律神經系統障礙了。

一場大雨剛過的正午，我在路邊等車，看到幾朵被淋濕的牽牛花，無精打采地垂掛枝頭，彷彿在低聲哭泣。花啊！花啊！你為什麼要哭泣？你的哀愁來自何方？

花朵的美麗，是大自然賦予它的特權，用來裝飾大地的容顏，展現生命的美好與生生不息；然而它的哀愁，卻來自人類的無知與惡意的使用。當牽牛花看到自己被當成犯罪的工具，也會心碎哭泣。（寄自內華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