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歌行

北美夏日炎炎，日照時間亦長，適合開車出遊。少了去機場安檢，班機誤點的麻煩，自己開車，只要路況良好，比坐飛機容易控制時間，雖然累了一點但有其自由自在的好處，尤其是退休後，不用趕時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可以把這個幅員廣大的國家看個夠。抱著這樣的心情，在七月美國國慶佳節，我和老公從芝加哥風麈僕僕地把女兒的車開到波士頓。

兩個城市相距近一千公里，開車約要十五小時。來美經年，這種長征已經很多次了，不算什麼新鮮事，只是現在出門不像早年開個大車全家旅行，滿滿一車吃的玩的，加上孩子們的鬧騰，出個門氣勢非凡。現在冷清了許多。不過冷清也有冷清的好處，年紀大了，一切從簡，落個輕鬆，在什麼階段就過 什麼樣的日子，順勢而為。

車上有幾張CD，錄有許多老歌，六○年代的美國民歌，七○年代經典搖滾，八○年代Disco，九○年代ABBA，還有蔡琴、鄧麗君、古典音樂、《民歌三十》等等。邊開邊聽，回顧前瞻長歌行，進入一個沒人打擾的空間，這大概是長途開車的迷人之處之一。

十五個小時的路，以水牛城為中點，分兩天開。通常往東開一定要切過密西根湖南岸，穿印地安那州，此州公路景色單調，常開了好久，還在玉米大豆田邊徘徊，這時放上幾支ABBA的歌，如〈Mama Mia〉之類最為合適，音樂節奏分明，輕快俏皮，提神醒腦最佳。過了印地安那，沿著Lake Erie南岸繼續往東走，這時候已開了近四個小時了，還不到一半的路程，長路漫漫，突然聽到Seekers的老歌〈I Never Find Another You〉，有種說不出的復古韻味，唱出人生相知相惜的情份。這時看到和自己一起老去的老公，拿個大桃子，邊吃邊開，我滿懷感恩地再接著聽鄧麗君的〈甜蜜蜜〉，繼續上路。剩下的幾個小時，把CD上的古典音樂、現代歌曲聽了個夠。主題從失落的愛情到無奈的人生，聲聲入耳，扣人心弦。還有李泰祥大師的經典之作〈橄欖樹〉、〈走在雨中〉，在齊豫空靈清亮的嗓音中彷彿回到年輕歲月，正當我心頭翻攪時，《冬季戀歌》的主題曲悠悠傳來，青春少年又成了中年大媽，七八百公里路中，幾十年的歲月像跑馬燈一樣在眼前轉個夠，還好偶爾下車加油打尖，踩在水泥路上，人才回到現實中。

下午七點多，水牛城不遠了，拜科技之賜，自己可以做DJ 因時制宜地選歌。這個時候放上Gershwin的〈Rhapsody in Blue〉最適合了，人馬疲累之刻，黑管奏出慵懶的氣氛，天色漸黑，前途茫茫，充滿懸疑氣氛，然後full orchestra加入，伸縮喇叭領軍，鐘鼓齊鳴，鑼鈸共振，人為之一醒，隨後鋼琴音符跳躍，左右逢源，公路化成彩帶隨之飛舞，琴音放慢時，經典的主調切入，這段音樂在此時此刻真有特殊的魔力，給疲累的旅人及時的舒解和上揚的希望。

第二天下午離開水牛城進入紐約北部時，山巒丘陵入眼，這時聽見電影《大地英豪》（Last Mohegan）主題曲傳來，鼓聲隆隆，斜陽落日，彷彿看到被追殺的印地安人在山林中疾走，天地之大卻無容身之處，蒼涼的音樂滲入遼濶的山景中，人隨之化入歷史中，比看電影還更身臨其境。長途開車，飛駛的速度中，人和音樂會有種「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難以言喻的契合，這是平常在室內無法體會的。

夜幕低垂中，波士頓的大路牌已經出現，車流倍增，暢順的公路被狹小的市街取代。此時把CD關上，打開收音機，傾聽路況。像在任何大城市開車一樣，寸步難行。此刻沒有心情享受音樂，得繃緊神經找路。突然女兒的聲音隨電話傳來，仔細地告訴我們如何前進，跟著她的聲音，開著開著，看到小小的人兒在街口和我們招手。原來千里而來，最好聽的還是自己寶貝的聲音。把CD和多愁善感收好，把握當下，來一個愛的擁抱吧。（寄自伊利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