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最後一餐

當醫生告知我們，媽媽吃了四年的治療肺腺癌末期的標靶藥已經產生抗藥性，化療也進行得不順利，癌細胞指數不但沒有下降，而且越來越高，腫瘤正以飛快的速度長大擴散，整個呼吸和消化系統都有癌細胞入侵，媽媽決定不再治療，要求住進安寧病房。在媽媽的堅持下，我們忍痛簽署了放棄急救，不要插管也不要電擊的文件。

在安寧病房，原本佈滿在媽媽身上的管子全部移除，只剩下導尿管和手腕上一條管子連接到強力止痛藥的藥袋點滴上。這次媽媽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讓我感到極度不安和恐慌。我時時時刻刻都在問自己，是否應該再找其他醫生評估看看有沒有別的治療方法？媽媽生病時，我為什麼沒有意識到她已經病入膏肓，非得等到媽媽危急進急診室，才放下手邊的工作飛奔回家？

在止痛藥的控制下，媽媽每天清醒的次數越來越少，醒來總是喃喃地說幾句我們聽不懂的話，然後又昏迷了過去。醫生要我們趁現在多跟媽媽說話，雖然她沒辦法回答，可是都聽得見。於是家人們把家中的相簿搬過來，細數著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歡樂的時光，感謝媽媽在我們成長的歲月裡，一直默默地守護者我們。

自從媽媽住院以來，爸爸每天一大早，就會到家附近的超商選一條剛烤好熱騰騰的地瓜，小心翼翼地用鋁箔紙包著，放進保溫袋裡，然後坐一小時的公車來醫院。到了病房，爸爸迫不及待地把烤地瓜拿出來，放在媽媽病床旁，烤地瓜的香味，瞬間瀰漫整個房間。每次媽媽短暫地醒來，爸爸都會焦急地問媽媽：「肚子餓嗎？想不想吃烤地瓜？」護士看見了，都會苦口婆心地勸告爸爸，媽媽現在不需要進食，也不會感到肚子餓，不要再帶烤地瓜來醫院了。

住院第五天，媽媽忽然睜開了雙眼，精神抖擻地開始跟我們說話。我們又驚又喜，難道是媽媽的病情好轉，可以出院回家了？看護說，媽媽應該是廻光返照，離大限的日子不遠了。

媽媽叮嚀我們，她走後要好好照顧孤僻又難相處的爸爸，然後向我們一一道別道謝。原本我還有許多話想跟媽媽說，卻忽然語塞，一時之間，胸口就像深深地插著一把刀，疼痛到無法呼吸。隨後媽媽指著桌上的烤地瓜，表示想吃一口。媽媽輕輕地舔了一口地瓜，流著眼淚說，味道和她小時吃的一模一樣。說完，媽媽就再一次閉上眼睛，從此沒有醒來，直到兩天後斷氣離開。

現在每次走進超市或是超商，只要聞到烤地瓜的香味，都會想起媽媽臨終前吃地瓜的那一刻，這香香甜甜的最後一餐，安撫著即逝之人不捨的心，以及留給在這世界的我們，無比的思念和遺憾。（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