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風書房

曾見古人畫，荷塘邊、柳蔭垂拂的水閣內，雅士「手倦拋書午夢長」的荷塘消夏圖，也曾見小溪畔，竹林掩映茅簷下，高士撫琴的竹溪高隱圖。畫意都是古人的夏日消暑清趣。

想起孟浩然在竹林傍著荷塘的幽美水邊南亭，寫的乘涼懷友詩：「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髮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終宵勞夢想。」其情境猶勝於觀畫。我的山居當然不能和他的詩境相提並論，但「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倒是有的。荷池在後面書房窗外，而竹子本是盆栽放在窗內，後因竹葉會滴水，也許就是孟浩然說的竹露，弄壞地板，而移到大門旁。於是門前有竹可覽，書房窗外有荷可觀。

荷花一開，夏天就真正來了。賞荷也成了我的主要消夏之趣。足不出戶，隨時在書房讀、寫，倦了，舉目就見荷葉在風中傾蓋相敘，或在雨中舉杯互飲；荷花在朝陽下燦爛展顏歡笑，或在雨中低眉偃首嫣然如泣，風情萬種，難以名狀。水上風來的一池翠綠款擺，正如白石道人詞：「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我沒有詩句，但冷香是可以領略的。

我不僅喜歡姜白石的詞，也喜歡他詞前的小序，如他〈念奴嬌〉小序中的一段：「秋水且涸，荷葉出水尋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見日，清風徐來，綠雲自動，間於疏處，窺見遊人畫船，亦一樂也。」我這池中荷葉從未出水尋丈，但多半也高過我頭，我在池邊安置了一個瓷墩子，晨昏之時坐在那，也同樣享有了「清風徐來，綠雲自動」和荷花荷葉送來的獨有清冷香氣。

賞荷之外，蜻蜓遨翔巡弋，蝴蝶翩翩翻飛，蜂鳥時來衝刺，青蛙在荷葉間上下跳躍，池邊小烏龜不疾不徐、東張西望地悠哉漫步，小松鼠蹦蹦跳跳來、蹦蹦跳跳去，其中的無盡生機，也是觀之興味盎然的。

安坐書房，有此小池荷趣相伴，覺得夏日不但不漫長，反覺是一寸光陰一寸金，一天總好像意猶未盡似地，消逝得太快了。（寄自喬治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