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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秋收(上)

金色的童年回憶。(圖/何杰提供)
金色的童年回憶。(圖/何杰提供)

山裡人有一句諺語:秋後十天遍山黃。

立秋以後,山裡的空氣就變得格外清新,就像陶淵明在詩裡寫的:「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氣溫也跟著涼爽下來,早晚得加衣服了。

栽滿稻穀的梯田,在山坳間層層疊疊,一天比一天黃,飽滿的稻穗也一天比一天沉,垂得越來越低。

山裡的農人們開始準備鐮刀、拌桶、搬出放在祠堂裡竹編圍擋、風車,準備收割稻穀了。

靜止的歲月

四十年前,我老家的山裡,無論是插秧還是收割稻穀、打場還是殺豬,都和兩千年前漢代畫像磚上的那些方式,完全如出一轍。以至於後來我在重慶三峽博物館看漢代畫像磚上那些描繪種田犁地、春耕秋收的畫面時,一切都十分熟悉。

原來所謂的二千多年的中華文明,幾乎是靜止的。

山裡的土地破碎不平,田地都是順著山勢開墾出來的,順著山勢一層層遞進,成為梯田。有些田十分細窄,完全不適合使用農機,當年也沒有小型農機,春耕秋收,全靠人力,加上耕牛幫忙。

打穀的工具,我們叫拌桶,是一只斗狀的方形桶,下窄上闊,呈梯形狀,四角裝有把手,可以抓住往前拖。底部裝有兩條橫梁,像滑軌一樣,無論是水田旱田,都可以像拉著雪橇在雪地上行走一樣,拖著往前。

收割稻穀的時候到了。生產隊裡力氣最壯的兩位老叔,用扁擔把拌筒架起來扛在肩上,搬到田裡,然後在拌桶的三面,圍上用竹蓆做成的擋蓆——避免摔打穀穗時,穀粒飛散。

女人們在田裡,彎著腰,用鐮刀割穀,連著稻茬一起割下,一堆一堆,成排擺放著。身強體壯的男人們抓起一把,在拌桶沿上狠狠地摔打。將穀粒全部脫下來,再順手將脫乾淨的稻草捆紮起來,成為一個個的稻草人,往旁邊一扔。不到一個時辰,翻滾的金黃色稻浪就變成一片稻草人東歪西倒的收割後的田地了。秋日的太陽依然很烈,那些稻草人,不幾天就曬得絕乾。

同一個地區,因為氣候大致一樣,所以稻穀的成熟期也是相同的。收割的時候,四面山裡都會響起乒乒乓乓的響聲,大家都在拌桶上摔打稻穀,此起彼伏,隔山相應。幾百米遠,就是另一個生產隊了,平時大家也都熟稔,甚至還是親戚宗族,所以就會遠遠地喊一聲,問一聲。

「二哥,今年你們那邊穀子啥樣啊?」

「他三叔,今年收成不錯,穀穗子飽滿得很。」

「那好啊,明年不得挨餓了!」

「是啊,天老爺賞飯吃!」

「打完穀子,二天過來耍!」

「要來要來!」

……

這樣的問候、應答,幾千年來的內容也都是差不多,年年歲歲這麼一問,就像是在重複上演一個豐收的儀式。

稻田魚

大些的孩子,也會拿著鐮刀幫大人割稻穀。更小一些的孩子們,就只能幹一些打下手幫忙的活兒,比如說往田間送送飯、送送開水。

穀子收割到離哪家近的田裡,那家人就燒上幾大壺開水,家境好一點,放點粗茶葉,家境差一點的,放一點山上自採的金銀花,送到田間,給大家消暑解渴。這份活兒也會算一點工分,給記在這家人帳上。

剛上小學的我,幫忙拖稻草人。因為有的稻田,十來年要作為冬水田的,不會把水放乾,所以,收割時,田裡仍有很深的積水,稻草漂在水上面,沒法曬,需要把它們拖到田埂上放著曬。

這些草料,一部分會在冬天留作耕牛的飼料,一部分會拿去鋪床,還有一部分會做引火的燃料,一點也不能浪費的。放在水田裡爛了,那就可惜了。所以跟小夥伴一起拖稻草人,成了我少年時代最喜歡參與的活兒。

大家都想表現自己的能幹,都儘量地一次多拖幾支。拽到田埂上,然後再把它們撐開晾曬著。雖然不是太累,但是因為炎熱、潮濕,一身上下都是泥水。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喜歡拖稻草人,因為會遇到一種驚喜,那就是抓魚。

當年農田裡還沒有大量施用化肥、農藥,魚很多。經過幾個月稻田裡浮游生物和水草的養育,又肥又大。有金黃色尾巴跟年畫上一模一樣的大鯉魚;有渾身閃著銀色光芒、手一碰身體猛然有力地掙扎擺動的大鯽魚。至於鱔魚、泥鰍,在我家鄉沒人吃,最多逮起來用油桐葉包了,放在灶火裡烤熟了餵貓餵狗,犒賞牠們抓老鼠、看家、守糧倉的功勞。

抓魚要眼疾手快,看到水深處有水花濺起,我們就會扔下稻草人,一起衝上去。勇猛的,會照準魚一下子撲過去,壓在身下。因為誰抓到就歸誰,所以每個人都很積極。抓到了魚,就在路邊桑樹上折下一根帶鉤的枝條,從魚鰓裡穿過,串在鉤上。本事大的孩子一上午能抓到十來條魚,當天晚上他們家就能喝到放了紫蘇葉煮出來的鮮美魚湯。那是何等快活的事!那樣的味道現在一想,我還會口齒生津。

遇見秧雞

更興奮的是,有時候會在田裡碰到秧雞。牠們躲在水田的背陰處或高高的草叢裡。這是一種涉禽,水陸兩棲。也是候鳥,此刻牠們基本都已經孵化完雛鳥,天再涼一點,牠們就會舉家遷往更南邊的江南過冬,待到來年農曆小滿過後,四山八野的水田都插滿稻秧了,都回黃轉綠了,就飛回來,在綠油油的稻田深處,築巢孵蛋,養育雛鳥。牠們捕捉稻叢中飛來飛去的螞蚱、螳螂、蜻蜓為食,當然也會抓青蛙、泥鰍、小魚、田鼠,這是益鳥。

秧雞有褐色的毛,長長彎彎紅亮的喙,腿很長,挺立起來,差不多有三、四歲孩子一般高。因為腿長,跑起來很快。所以,旁邊院子裡二爺爺警告他那幾個好動、喜歡到處亂跑的孫子時,常說一句話:不聽話,一天到晚到處亂跑,謹防把你秧雞子腿敲斷!

夏夜裡,月亮升起來,山鄉裡格外幽靜。這時候,就會經常聽到秧雞們躲在稻秧深處,此起彼伏地歡叫,叫聲很獨特,咚!咚!咚!咚!像敲木鐸,但又比木鐸洪亮、渾厚,還略帶一點金屬聲,很遠就能聽見,所以我們也把牠叫咚雞子,據說也有人叫銅雞。牠們是預告一年豐收的吉祥鳥,牠們的存在,使靜悄悄的水稻田充滿生機。每當傍晚清風徐來,稻浪翻滾時,牠們的叫聲是水稻交響樂中抒情的圓號。

小時候放學晚了,回家途中,已是暮色四合。走在路上,聽見四面的稻田裡,到處是蛙聲、蟲聲,最突出的就是秧雞的叫聲,我們就模仿著牠們的叫聲,對著稻田深處一聲趕一聲地叫。牠們有時候會回應我們,有時候就完全不理睬,彷佛是討厭,又仿佛是害怕,突然就停住了。等半天,見牠們靜悄悄的,我們就挺沒趣,有時還會心懷恨意地朝稻秧深處擲兩塊土塊,發洩對牠們不配合的怨氣。然後怏怏地往家走。才走開幾步,牠們又開始在另一處咚咚咚地叫起來,惹的少年的我好不惆悵,卻也無可奈何。

割稻時在靠山岩或坡坎的田盡頭,就暴露出秧雞的窩,受驚的秧雞從中飛馳而出,踩著水嘩嘩嘩地往前奔,濺起一路水花。有時候後面還會跟著一群半大的小秧雞。

割水稻的姑娘、媳婦們就會大聲驚叫起來。但記憶中似乎沒有人抓過牠們,大家喜歡這種鳥。

割稻子的過程中,讓人感到恐懼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會遇見蛇。山裡的蛇不多,就四種。一種烏梢蛇,一種構皮版,這兩種蛇都是無毒的,牠們經常出沒在人家的屋梁上,大家也見慣不怪。若是意外看見,趕走就是了。但另外兩種蛇就厲害了,劇毒,咬了人治療不及時,會死人的。一種叫做爛草蛇,其實就是金環蛇。一種叫做青竹標,很小,渾身碧綠湛青,看見牠們,人人都會後背發涼,嚇得趕緊跑開。生產隊裡有位剛嫁過來的年輕大嫂子,膽子特大。如果不是毒蛇,她就拿鐮刀把牠鉤起來,提著尾巴,一扔老遠。口裡念念有詞說道,趕緊回家去!像在訓導小孩子。人沒被驚嚇到,蛇是絕對嚇得只剩半條命。若是看見毒蛇,她就毫不猶豫地拿石頭砸、拿鐮刀把牠們削成兩段。這樣的事出過幾起。大家都說,她定是個蛇精投胎轉世來的。她長得腰肢細軟,的確有水蛇之姿。

收割稻穀,本來是很平安的事情,但偶爾也會死人。中間有幾年,鄉間流行過一種叫「打穀黃」的病。學名叫做鉤端螺旋體。據說是山老鼠傳播的一種病菌。不慎感染以後,人就發燒、畏寒、渾身抽搐,救治不及很快就死掉。後來出了專門預防這種病的疫苗,到了收割稻穀的季節,赤腳醫生就提著藥箱,挨門挨戶給大家接種。此後就再沒有聽說有人得這個病而死人的了。(上)(寄自北京)

飽滿的稻穗。(圖/何杰提供)
飽滿的稻穗。(圖/何杰提供)

博物館 疫苗 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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