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相視的日子

自從外子臥病不起後，我才發現令病人與家人身心飽受摧殘的是「四肢癱瘓」這病症。

外子在二年多前開始時常摔跤。一次高燒入院後，醫生發現，外子常服用的藥物中有一種「鬆弛肌肉」藥，應該是「需要時才服用」，他竟一連服用了一年多。又加上糖尿病引發神經末梢失去知覺，不良於行的情況日益嚴重。去年秋天我將他送進安養院，與護工一起照顧他。到今年初外子已完全無法起身，只能整日臥床。

從未照顧過臥床病人的我慌了神，只能盡可能地陪伴他，幫他翻身、按摩，更特別注意他的情緒變化。好在外子的個性陽光，臥床初期並無悲觀情緒。我整日陪著外子，餵食、漱洗、看電視，每次按摩時，他總用有力的左手握著我的手，深情地注視我，那是他表達感謝的方式。我心裡明白，如此深情相視與相握的日子是越來越少了。

也許是為了寬慰我，外子常在刷牙漱口時，故意吞下最後一口清水，他似乎想看我急慌慌叫他吐出的模樣。其實我也知道偶爾喝口生水並無妨，但在事後看到外子嘴角的那一絲笑意後，我感到格外淒涼。這個曾經高大英挺又體貼的丈夫，如今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不忘以他目前所能的方式逗我開心。而我；只能躲在房外靜靜流淚。

外子臥床不起的數月後，一日，他噙著淚對我說：「我站不起來了。」我輕輕地拍著他說道：「別擔心，我們會陪著你。」我想他那時的心情是絕望的，我更是心如刀割。外子在今年初被醫生列入「Hospice」（臨終關懷）體系去接受特殊照顧後，我們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不易再康復，家人都盡一切所能讓他心情不致太憂鬱。譬如，他的吞嚥肌肉也急遽退化，醫生要他飲用放入黏稠劑的飲料，以避免嗆咳，他極排斥，我們就依著他，引導他小口慢速吞嚥。他也不愛吃經攪拌機處理後的食物，我就盡可能將食材切得細小，調製出他喜愛的口味，然後用小匙慢慢餵他，期望他在身體極端不適的時候，仍能享受用餐的愉快。

數周前他食量驟減，一日，在我餵他飲水後，他對我說道：「我不能吞嚥了。」我立刻安慰他：「你沒問題，護士說你的肺部沒雜音，可見你吞嚥時沒有異物由氣管進入肺部，你慢慢吞嚥，那塊吞嚥肌肉會越來越強壯的。」此後我們更小心地餵食，好在他吞嚥能力並未完全退化，我也更能掌握適合他食用的食物。

人身上的肌肉稍不鍛鍊就會流失，臥床超過半年的外子的日子更難挨了，於是我請按摩師到家裡來為他按摩，期使他動彈不得的身軀不致過於僵硬，我也時時為他按摩雙臂。外子在病倒前曾傷過右臂，數月的臥床，使他健康的左臂肌肉也退化了，感受到他握著我的手勁越來越弱，我心中酸楚萬分。

這陣子外子數度發燒，查不出原因，只能用特效消炎藥治療，但藥物的副作用使外子整日昏睡，或是白天昏睡夜晚無法入眠，我總在夜深入靜時陪著他，已無法正常言語的外子總默默地看著我，我也不停地以按摩他的雙腿與雙臂來使他感到舒適。如此的相伴，是我倆都極珍惜的。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面對親人的病痛更是難當的苦楚，這段日子，我眼見外子身心備受摧殘，能做的也只有盡心盡力的照顧與陪伴。（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