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城

畢業典禮時，母親從遠方的故鄉趕來，與我一同見證這榮光的一刻。

我們踏上開往嘉義市的火車，尋訪當地赫赫有名的火雞肉飯。一路漫步中，母親雀躍地和我講訴她年輕時的故事，眸中閃爍著時隔多年的懷念和我看不清的情感。

夏日的石板路格外燙人，當終於找到火雞肉飯小店時，汗水也濕了大半的襯衫。店靜靜地佇立在街角，飯香氣混合著燥熱的空氣一起進入鼻腔。

我們各點了一碗招牌火雞肉飯。火雞肉絲細嫩多汁，表面泛著微微的油光，熱騰騰的白米飯被火雞肉的香氣包裹，每一粒米都彷彿在跳動。顧不上冒著蒸氣的熱度，母親輕嘗了一口，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我和母親目光交會，店內暖融融的燈光似乎瓦解了一直橫亙在我們中間隱藏的隔閡，久違的溫馨令我有想流淚的衝動。

回程我們又要分道揚鑣，我去往更遙遠的北方尋求一隅落腳之地。我站在月台上，恍然間想起之前數次我拖著行李箱離開家，踏上潮潤的泥土，不經意回眸，卻撞見母親倚門而立，她望向我的那綿長的不捨的眼神。

奇怪，明明記得離家那幾日都沒有下雨，可偏偏回憶被罩上一層厚重的雨幕，冰涼的雨水流進眼裡流進掌心，白茫茫的水氣揮之不去，模糊不清、漸近枯萎的記憶裡，唯一清晰透亮的就是母親的眼神。

此刻我伸出手握緊母親垂落的手，突然覺得有些安心。從前的撕心裂肺，流淚與疼痛，此刻想來竟像是一晃而過的夢境般不真實。幾年來顛沛流離，幸而燈火闌珊處有那麼一座城，錦盒般珍藏著我半生的腳印和指紋，光榮和憤怒，溫柔和傷心。家，便是那麼一座城。母親，便是城的主人。舉目時，她是皓皓明月；垂首時，她是莽莽大地。

開始上車了，母親隨著人流向前，可又回來牽著我的手，叮囑著：「我們家這麼多孩子裡，你是最漂泊不定的一個。我知道你熱愛自由，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我看著她鬢邊的白髮，突然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