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森林中的靈鳥

終於駛出了壅塞吵雜的市區，車子在狹窄陡峭山道上，緩緩盤旋而上。已近黃昏，山中雲霧隨著輕風飄來，愈來愈濃厚，遠處山峰若隱若現，視野逐漸模糊。不一會我們已在雲霧之中。搖下車窗，貪婪地吸著清新濕潤帶著樹木芬芳的空氣。打開了霧燈，看到了路牌「雲霧森林區」，我們已接近此行的目標，心情興奮又緊張起來。

第一次看到「雲霧森林」這神祕又詩意的名字，即對它充滿好奇及無限想像。在地球北緯23度到南緯25度，海拔五百至四千米之間，有一片上帝特別偏愛的土地，常年平均二百英寸的充沛雨水，上帝用神奇魔力的畫筆，用雨水在高山和低谷之間作畫，雨水徘徊蕩漾形成霧氣裊裊，滋潤了土地而布滿苔蘚，雲霧的水氣在樹枝、葉子上跳躍，空氣清新純淨，奇花異草和珍禽異獸以此為家，其中有一種珍貴稀有的鳥兒。

我在一本書中初遇此鳥，牠一個風情萬種的名字：「鳳尾綠咬鵑」，有美麗尊貴與神聖的意思。驚艷癡迷於牠的美麗，更欣賞牠的鳥性，牠固守著雲霧森林為家，如將牠囚禁於籠中餵養，牠會拒食而亡。是「不自由，毋寧死 」的鳥兒。

在中美洲，牠被視為羽蛇神的化身，羽蛇神是中美洲普遍信奉的神祇，主宰：豐收、生命、文化及風雨。因此鳳尾綠咬鵑享有極神聖的地位，象徵光明、自由及財富。

傳說中，馬雅文明最後一位王子特昆烏曼，曾擁有此鳥，作為他的靈性導師。在王子戰敗於西班牙征服者，奄奄一息時，鳥兒衝了下來，俯身於王子胸前，羽毛浸於英雄的血中，因而牠有了腥紅色的腹部。牠本有嘹亮動人的歌聲，但中美洲被西班牙人統治後，牠從此不再歌唱，直到恢復獨立自由後，才繼續高歌。牠也成為中美洲人嚮往自由的象徵，也是瓜地馬拉的國鳥。

我們幾個愛鳥同好，決定到雲霧森林尋找牠的芳蹤，親睹牠的容貌。但因瓜地馬拉生態環境不佳，牠的生存已受到威脅，數量稀少。幾經周折，我們一行八人來到了哥斯大黎加的中央山谷，塔拉曼卡山脈的雲霧森林區，鳳尾綠咬鵑的家鄉。其位於離首都聖荷西約八十公里東南方的人煙罕至的小鎮——聖杰拉爾多德多塔（San Gerardo de Dota）。

鳳尾綠咬鵑已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單，瀕臨威脅，估計全球大約為二至五萬隻。幸好哥斯大黎加復育森林成效頗佳。牠能在雲霧森林中自由飛翔，但牠性喜孤獨，獨自隱藏於深山，來去無蹤，只有在二月到七月的食物供應充足期，也正是交配孵卵期，較為活躍，較易尋其蹤跡。於是我們選擇了四月下旬來此。

到達後的第二天清晨，我們從半山腰的民宿，走二號公路蜿蜒往山頂方向行駛，近五點抵達了鳥嚮導約定的地點。此時天濛濛亮，朦朧透著神祕的山嵐將我們擁抱，山稜線若隱若現，空氣濕冷寂靜，山中野花飄來淡香。五時許跟隨著鳥嚮導的車，往山間小道再往上爬，至略為平坦處停車。眼前只有一條二人寬近四十五度碎石路斜坡，大家下車徒步。

徒步至近山頂一鐵皮屋，屋後的一小平台，我們近二十人靜靜聚集在此，全體目光聚焦於山谷叢林中的一棵枯木。枯木上有一個鳳尾綠咬鵑鑿出產卵的樹洞。鳥嚮導說，通常四月底蛋已孵化為小鳥，但是上次的蛋被其他動物吃掉，可憐的鳥父母又得重新產卵。清晨鳳尾綠咬鵑即出外覓食，我們一群人守候於此，等待牠的歸來。等了近二小時，忽聞一異常尖銳的「吱哇」鳴叫聲，一隻色彩斑爛、奪目耀眼的大鳥迎面飛來。牠的眼睛炯炯有神，頭及背部翠綠如翡翠，搭配著強烈對比色的艷紅腹部，又用黑白相間的翅膀及白色的尾巴來中和，幾種艷麗色彩毫不違和地完美融成一體。不得不讚嘆上天神奇的調色盤，揮灑出燦爛絢麗的神鳥。雄鳥在三歲後長出兩條如流蘇般的翡翠綠尾羽，飛翔時如兩條彩帶，在空中優雅飛舞。在繁殖季節，雄鳥的尾羽可長達六十四公分。

雄鳥將頭及身體鑽進樹洞中，只留下如鳳凰般的尾羽在空中搖曳生姿。此刻時間靜止了，我們默默的守候及等待，希望再一睹牠的風采。過了許久，雄鳥突轉身，呼地疾閃飛離，瞬間不見了蹤影。

隔日更早，我們至另一山谷尋覓牠的蹤跡。坐上鳥嚮導的越野吉普車，天色尚昏暗，山中雲霧飄渺，車子往高聳陡峭深山中行去。行至無路處，我們下車，爬著忽高忽低的小徑，踏著石頭渡過淺水小溪，來到山中一低谷處。此刻我們被原始森林包圍，太陽已露臉，霧氣漸散去。鳥嚮導要我們注意遠方森林中的一枯樹。原來雌鳥在繁殖後，就會在腐爛的大樹上鑿出小洞築巢，產下二只淡藍色的蛋。由於雌鳥僅選擇枯樹上築巢，因此是否有足夠的大枯樹，也間接影響了此鳥的繁殖率。

此鳥是一夫一妻制，雄雌鳥分工孵育小鳥，孵化約需十八天。雄鳥在日間進行孵化，而雌鳥則在晚間繼續工作。孵化後父母雙方就會外出覓食，不過雌鳥對照顧幼鳥並不上心，主要責任都在雄鳥身上。幼鳥約三周大，就可以獨立飛行。

太陽越來越烈，已過十一點，突然間，幼鳥從樹洞中探出頭來，大概是久盼父母不歸吧！鳥嚮導宣布即將結束，我們正失望地嘆息準備離去時，此刻雌鳥在樹林中出現，牠飛至大樹高處佇足。沒多久雄鳥嘴含著堅果向樹洞飛奔。爸爸終於帶著食物回來了！雄鳥鑽入洞內，餵完幼鳥後，就與雌鳥雙雙而去。終於親睹鳳尾綠咬鵑如鳳凰般在空中飛舞的美姿，比想像中更加精采，令人如醉如痴。

第三天我們下至森林低谷的溪畔，希望能再一睹牠的風采，尋了半日，不見其蹤跡。但那象徵高貴自由，集絢麗於一身的鳳尾綠咬鵑，所闡釋生命自然的美好，已深深刻畫於我心頭。（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