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說謝謝——悼念周愚先生

最近幾天，我的手機經常跳出十年前秋天在張家界旅行的照片，彷彿打開一個時間的裂縫，將記憶的片段重新呈現眼前。那次旅行中，我結識了南加州的知名作家周愚先生。看著當年的合照，回想今年二月我擔任他新書發表會主持人時，他還神智清明地和我討論各種細節，如今他已駕鶴西去，與我天人永隔，瞬時深切的悲傷與愧疚瀰漫心間。

初次見到周先生，是在1997年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與《世界日報》聯合舉辦的「九歌作家座談會」上。他擔任洛杉磯華文作協會長，負責接待。當時他英姿勃發，散發著軍人般的挺拔氣息，卻又文質彬彬，風度翩翩。演講時妙語如珠、風趣幽默，是位魅力非凡的紳士。我雖然不認識周先生，但早已在報章上讀過他的文章，對他的生活點滴並不陌生。他的文章蘊含著豐富的人生閱歷及智慧，內容精采有趣，描述生動，具有人情味，讀來令人心生共鳴，倍感親切。

2014年10月，我參加了鳳凰古城及張家界旅行團，團友在巴士上自我介紹時才發現，坐在我前座的男士居然就是久違的周愚先生。我趕緊寫 email給遠在美國家中的先生，告訴他這個驚喜。能在旅途中和景仰已久的知名作家偶然相逢，真是太意外太開心了。

隔年我將這段機緣寫成文章〈不時相遇〉，在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發表，周先生看到之後，也寫了篇〈有緣相聚〉加以回應。我的這篇拙文後來被他收錄在《地中海上的探戈》一書中。有次我回洛杉磯訪友，周先生還特別在一間很高檔的中餐廳請我吃飯，並邀來一些文友相聚作陪，令我非常感動，受寵若驚。

由於我居住的城市買不到《世界日報》，這些年每當我的文章刊登在報上，周先生總不忘保留報紙寄來給我。有一次，他甚至特地開車一小時，跑到離他住家很遠的蒙特利公園市《世界日報》辦公室，幫我尋找過期的報紙。讓年事已高的前輩如此勞煩，我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卻又無以言謝。

上周我有一篇文章在家園版刊出，十月十四日晚間，剛收到他寄給我的報紙，原本打算隔天向他致謝，告訴他我已經收到報紙。萬萬沒想到，十月十五日清晨接到文友傳來消息：「周愚先生在前一天外出時暈倒，頭部受傷腦出血，現正昏迷住院。」我感到無比震驚與錯愕。雖然每個人終有一日要回天家，周先生也已近九十高齡，但他仍經常到世界各地旅行，足跡遍布山川湖海，還不時邀約朋友參加舞會，比年輕人更為活躍，以往也避過幾次意外劫難。我一直以為，他會如我每年生日祝詞中所祈願的那樣：壽比南山、長命百歲。然而三日後，我終究收到他離世的噩耗，心中非常難過，因為我已來不及向他道聲謝謝。

周先生允文允武，前半生是為國為民的熱血軍人，後半生則縱橫文壇，筆耕不輟，並積極參與許多社團，貢獻所能，服務人群，在各界發光發熱。他來自將門世家，本身才學俱佳，事業有成，夫人美麗嫻淑，女兒優秀傑出。他曾和夫人獲得「最佳父母親」的榮譽，家庭生活相當幸福美滿。

他移民美國之後，熱衷寫作，是位多產作家，至今已發表了三百多萬字，著述二十多本書，榮獲許多重要的文學獎項，成就斐然。2017年，他邀我擔任《地中海上的探戈》新書發表會的評論講員。今年年初，他的兩本新書《墨濃情緣深》和《鑽石的滋味》問世，他再次邀我從德州前往洛杉磯，見證這喜悅的時刻。當我收到他寄來的活動流程時，才發現他安排我擔任新書發表會主持人，儘管我當時心生惶恐而婉拒，但最終還是因他厚愛而硬著頭皮上陣。所幸活動圓滿成功，我沒有辜負他的信任。當時周大哥神采奕奕地表示，他還有兩本書已完成書稿，正預備出版中，我和先生也答應將來還要再來參加他的新書發表會，如今，這也成了未竟的心願。

在我的心目中，周先生是位「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文壇前輩。他和我父親同年，可算是我的長輩，但因他行事為人豪爽熱誠，有「大哥」的風範和氣魄，北美文友都尊稱他為「周大哥」，我也跟著稱呼。他待朋友慷慨大方，重情重義，只要應諾之事，必定迅速而妥善地完成。所以他在南加僑界和北美文壇，交遊甚廣，人緣很好。每當文友們有作品發表，他總是義不容辭地貼文分享、幫忙宣傳，經常提攜關照後輩。這份無私的精神在現今這個功利盛行的社會，顯得格外珍貴。

回首往事，我對周大哥充滿感激之情。雖然他已離開這個世界，但他的為人處事和勤於筆耕的精神，都足以成為我的表率。我深信，他的人生精彩絕倫，沒有虛度光陰，絕對不枉此生。遺憾的是我來不及向他致謝，只能希望他在天上也能夠明白我的心意。所有的感激化為祈願，祝福他卸下塵世的勞苦重擔，免除了肉體的病痛折磨，一路有天使相隨，安然地回歸天家。（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