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相向的求職面談

像大多數人一樣，我在年輕時也歷經了不少求職面談，但有一次的面試卻格外驚險，至今仍讓我印象深刻。那次面試中，竟然有凶猛的惡犬相迎，嚴肅的老闆在桌後凝視著我，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子在旁觀察。幾十年過去了，那畫面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回想時不禁會心一笑。

那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次求職面試，我準時抵達位於台北縣新莊的一家出口外銷機械工廠。根據求才廣告，他們正在尋找一位熟悉進出口貿易的事務員。那時正值台灣出口貿易的高峰期，市場對外文系畢業生的需求非常殷切。

來到這家工廠的大門口，門禁森嚴的牆頭粘滿了防盜的碎片玻璃，裡面傳來陣陣狗吠聲。問題不大，我聽聲音就能分辨這些狗不外乎是大黃、小黑、小白、阿花……，應該都是些善良的好狗。今天早上出門時，我家的「小花」還一路搖著尾巴送我呢。「狗來富」嘛，有狗迎接我的面談，肯定是個好兆頭。

按門鈴等了好一會，尚未睡醒的警衛終於打開了鐵門。當我走入時，果真有一隻大黃和一隻小白，那兩隻狗竟然朝著我微笑——沒錯，狗也能笑！黃狗的笑容像個親切的老朋友，白狗則帶點狡黠，彷彿在打量我值不值得牠的友誼。牠們尾巴甩得像電風扇，左擺右晃，好像在說：「快點靠近，我們不會咬你！」這場面熱情得讓我差點懷疑是不是走錯了面試地方，誤闖了狗狗派對。

俗語說得好：「樂極生悲」。就在我暗自慶幸這一天的開始還算不錯的時候，廠房後頭突然竄出一隻大狼犬，呲牙裂嘴地朝我狂奔而來，彷彿我偷了牠的狗糧！下一秒，牠一口咬住我的褲腳，死也不放。我甩也甩不掉。旁邊的警衛吼了幾聲，這惡犬才不情不願地鬆了口，還向我甩了一個「下次別讓我逮到」的眼神。警衛瞄了我一眼，平靜地指向後面：「去面談室吧，老闆等你。」

當我一身狼狽樣地走進那間面談辦公室時，迎面而來的是一股陳舊的味道，有些霉味。房間裡的光線昏暗，頭頂掛著一盞老式吊燈，燈罩泛黃。一張老舊的木桌占據了房間中央，桌上的文件堆得像一座小山，兩把椅子孤零零地對峙著，其中一把椅子的扶手甚至裂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頭的海綿。牆角擺著一盆枯黃的植物，了無生機的葉子早已乾枯，看起來像在默默控訴自己的命運。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時間停滯了一樣，毫無生氣和活力，我不禁懷疑：這是我未來的職場嗎？

就在這毫無生氣的辦公室裡，竟然出現了讓人眼前一亮的美景，一位美麗的女秘書為我端上一杯茶。她看起來大概二十出頭，容貌清秀卻帶著幾分俏麗。一頭烏黑的長髮輕柔地披在肩上，穿著一件修身的白襯衫和灰色的短裙，流露出幾分職場幹練與優雅兼具的氣質。她的存在和這平淡無奇的辦公室，形成了強烈反差。然而，她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尋常。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帶著些許好奇與困惑，牢牢盯著我的褲腳不放。我心中一驚，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褲腳竟然被狗咬了一個醒目的破洞，還露出了裡面一截尷尬的襪子！我瞬間滿臉通紅，只能勉強笑著，向她解釋剛才那場讓人哭笑不得的意外。

女秘書轉身走進後面，不一會兒，一位微胖的中年婦人昂然步出。她梳著一頭略顯僵硬的捲曲髮型，穿著一件保守的深土色套裝，裁剪雖合身卻毫無美感，像是拘泥於過去的某個時代。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上的大鑽戒，閃爍的光芒彷彿生怕別人看不見。她的眼神銳利，像是在迅速掃描與評估我的價值，嘴角雖帶著笑意，卻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勢利，讓人不禁有些不安，彷彿她早已看穿我的底細。只見她在老木桌後面坐定，對我剛才在廠區被狗驚嚇的事毫無慰問，也沒有任何寒暄，只冷冷地問道：「趙先生，請坐下，有些問題要問你。」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輕忽的壓力。

她快速閱讀完我的履歷表，「你用英語介紹一下你自己吧！」第一道考題難不倒我，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儘管心裡有些緊張，但我努力保持冷靜，用流利的英語介紹了自己的學經歷和求職目標。她聽完後點點頭：「嗯，很好。」此刻，我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卻不敢放鬆，因為接下來的挑戰才真正開始。

她話鋒一轉，不再說中文，開始用英語全程和我對話，聲音平穩而自信，彷彿是習慣於處理各種高難度的國際商業談判。她提問的節奏很快，讓我幾乎沒有時間多加思考。我知道，她是在考驗我的英語對話能力，一道接一道的問題接踵而至：國際貿易的實務操作，如何報價，如何接待國外的採購商……每一題都像是實戰演習。

「如果一位採購商想要殺價，但你已經給出最優惠的價格，你會怎麼處理？」她盯著我，眼神中帶著試探。「我會以專業的方式解釋為什麼這個價格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例如成本結構，品質優勢，並嘗試用附加價值來說服對方，比如更快的交貨或更好的售後服務。」我冷靜地回答，心裡卻盤算這是不是一個陷阱題。

整個面試過程宛如一場腦力激盪，我竭力專注，不讓思緒分散。即便房間裡冷氣充足，我依然感覺手心微微冒汗。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偶爾會露出些許嚴厲的眼神，彷彿想要看透我的內心與信心。

她始終握著一枝黑色鋼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好像在記錄對我的評估。片刻後，她放下筆，露出微笑說：「你表現得很不錯，稍微欠缺一些實際工作經驗，今天的面試到這裡，請等待我們的通知。」這句話讓我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下來。

正當我準備起身時，一位男士推門而入，微笑著向她打招呼。她淡然地回應了一句：「這是老闆，也是我先生。」短短一句話，卻讓我瞬間對她的形象有了新的認識。從她的語氣和神態中，我感受到了「一位成功的男人後面都有一位偉大的女人支持」。此刻，初見面時我將她誤認為「市井大媽」的念頭，顯得多麼可笑與膚淺。這一刻，我對她多了一份尊敬，甚至還有幾分欽佩。

「趙先生，請等一下，這是我們公司對你的補償。」她從抽屜中拿出了兩百元台幣給我，我能說什麼呢？為了保留可能的希望，也只能笑納了。一星期後，我被通知沒有錄用，這個面試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是我得到了一點經驗——下次若是再到工廠區面談，記得帶幾個肉包子，讓那些惡犬能夠口下留情。（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