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毒自殺的少年

周末長假國殤日大家一窩蜂出外旅行，從醫院兒科病房窗戶望出，星期五下午下班時間，不遠處的高速公路上已經排滿螞蟻般密麻的車陣。

「還好我們不用跟別人一樣人擠人，周末值班可以享受醫院的免費招待。」值班的兒科醫師促狹地告訴我。整個兒科病房已經滿了，急診室的病人還是一直報到，感覺像塞撲滿一般。

早上看完門診，下午巡病房。加護病房有個情況緊急的新生兒腎臟衰竭，兒童病房也有幾個慢性疾病復發的病人，看來這不會是個清閒的周末。

「今晚值完班，你就自由了，我可沒那麼幸運。」我拿出醫院好意送員工的手機。新穎款式螢幕清澈，上頭五顏六色的app可以打開病歷表、方便和其他醫師隨時聯絡，當然也代表值班的我們得隨時待命。

「除非有緊急的事，我盡量不打攪妳。」兒科醫師好意拍拍我的肩膀，祝彼此好運。

回到家後，做完晚飯和家事，終於可以休息時，已經十一點。正想放鬆一下，醫院手機開始震動了。我深呼吸一下，知道晚上打來的電話絕不是好事，但當時並不知道事情多麼嚴重。

撥著螢幕上的號碼，電話轉到醫院的急診室。

「兒腎科嗎？我這裡有個十五歲的男孩，服用阿斯匹靈過量，需要緊急洗腎。」電話另一端的急診室鬧哄哄的，說話的女醫師倒是很鎮定，急診室醫師的心臟都比較強壯。

「打電話給毒物控制中心（Poison Control）了嗎？」我急忙拿出筆電，查詢阿斯匹靈過量洗腎的文獻。阿斯匹靈中毒會導致腦水腫和呼吸衰竭，血液酸性或藥劑過量都需要緊急洗腎。距離上一次利用洗腎治療藥物中毒已經多時，上一次的青少年病患服用汽車防凍劑，整整洗腎兩天才脫離險境。

急診室女醫師已經詢問過毒物中心，病人尚未有意志不清的現象，但需要氧氣，血液水楊酸濃素也超過八十，看來的確有洗腎的需要。

我抓了醫院手術服隨便穿上，和家人交代一下，便深夜開車到醫院。

夜裡有點寒冷，到了急診室又是另一番情景。熱鬧場面宛如廟會，等候室的病人已經人滿為患，救護車不停響著停在門口。我找到了病人，病床上的青少年眼睛閉著，戴著氧氣罩，面無表情，看不出是睡著了還是不想理我。

旁邊有個醫院看護，因為他是自殺病患，不能獨自一人，他的繼父和母親正在急診室另一端和社工談話。我找到了急診室女醫師，她說兒童病房已經滿了，需要把病人轉到另一家醫院，但希望我可以幫忙諮商，直到病人安全離開急診室。

這已經是春天以來這病人第二次服藥送醫了，上一次是迷幻藥，在省立醫院住了三個禮拜，才剛出院不久。急診室醫師無奈告訴我，這次是繼父發現的，病人從小看心理醫師，也有長期藥物依賴的問題。

值班的兒科醫師也在急診室幫忙。

「真的很可憐，是一種惡性循環。」他打著電腦，看起來很疲倦，比下午跟我開玩笑時看起來蒼老多了。「服藥可能只是要家長的注意力，但總有一天他會自殺成功的。」

我默默地在他身旁的電腦寫著病歷表，能做的只是幫忙穩定這次的病情，無法解決其他問題。

背後急診室鬧哄哄地，空氣裡充斥著嘔吐穢物的臭味。

周末才開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