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的第一次

錢多事少離家近，似乎是許多人夢中的理想工作。我畢業後取得證照，立即盲目地四處投送履歷表，不久就收到面談通知，竟然是離家只有十分鐘腳程的醫院。

擔心沒有美國工作經驗、英文表達能力不足和自己亞裔的背景，我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情走進辦公室。一位看似近一米八、二百多磅非裔女士站起，迎面向我走來。不到一百磅的我，仰望她的巨大身軀，就如大山般的壓力直逼過來，幾乎令我窒息。但隨即見她露出二排大白牙，給我一個溫暖可親的笑容，並向我伸出大手。當時我緊張到手心直冒汗，也只能硬著頭皮，伸出濕漉漉的手，彼此握手致意。

面談過程中她態度和善，耐心地給予我時間，讓我能思考後，再回答。對於我不明白的問題，一再重複地解釋。接著聽到她聲音宏亮非常自豪說，她是精神科部門的護理主管，歡迎我加入精神科病房的團隊，並立刻問詢我何時可以上班。第一份離家如此近的工作，竟然那麼幸運被錄用了？但「精神科病房」彷如千斤重擔，壓得我心肺下沉，直入深淵。頓時思慮萬千糾結不清，唯一能想到的回話是：非常感謝，需要時間考慮。

回家後，家人一聽是精神科，震驚後的立馬反應是：「去瘋人院？千萬別去，待久了妳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神經兮兮。」一位學姊繪聲繪影地描述幾起精神科護士被病人打成重傷的事件。我微弱的聲音反駁說：「我在精神科病房實習過啊，不是你們想像的啊，記得當時和病人相處愉快，並且學到許多知識。」但眾人的反對聲如大浪般淹沒了我掀起的幾個小水泡，第一份工作機會就這麼泡湯了。

回想當初，未經深思，以別人的意見為考量所作出的決定，雖然時過多年已事過境遷，但每憶及此決定，仍讓我愧疚不已。多數人對精神病人的刻板印象是：暴力、怪異、情緒化、失常，甚至污名化。當身邊的人患有精神病時，不但不伸出援手，反而視他們為不定時炸彈和恐怖分子般遠離。而專業醫護人員的我，竟然也如一般無知的民眾，對精神病人持有偏見，對這群人貼上不公平的標籤。完全將當初學習護理、助人疾苦的初心拋諸腦後。

精神疾病在世界各地都很常見，據美國官方統計，2021年有22.8%的美國成年人患有精神疾病，就是每五位成年人中，就有一位是精神病患。那意味著精神病患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可是至親或是好友，同為血肉之軀，並非異物怪類。而精神疾病正如身體上其他疾病，有許多不同診斷，亦有輕重之分，經過治療，也可以治癒，恢復正常生活。社會大眾應拋除成見及歧視，伸出援手，以同理心看待。（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