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在基威斯特那些年——造訪海明威故居

基威斯特（Key West）是美國佛羅里達州最南端的一個島嶼，該島距離佛州第二大城市邁阿密約一百三十英里，有大橋連接，從邁阿密開車過去，大約三個小時。我們這次到訪邁阿密，自然不會錯過到基威斯特一遊的機會。吸引我的不僅是該島特殊的地裡位置和美麗的自然風光，還有一個我特別想去的地方，那就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厄尼斯特．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 1899-1961）的故居。

海明威故居主要有三處：一處在他的出生地，伊利諾州的橡樹園（Oak Park）；另一處在古巴的哈瓦那；還有一處就在基威斯特。海明威在基威斯特住了十一年多，放在他六十二歲人生旅途中，看似不長，但卻具有特殊的意義。

海明威的一生大約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國外度過的。他在古巴住了將近二十年，自稱是「普通的古巴人」；去基威斯特之前，他在法國巴黎也待了六、七年，加上他在不同時期去國外工作和旅行，總共在國外差不多有三十年。在美國生活的三十多年裡，從出生到成年加上臨終前回國住的兩年，占據了其中的大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的時間就是在基威斯特的那些年，是他作為一位美國作家，在本土寫作的階段，也是他在文壇嶄露頭角的時期。

故居的主要建築是一棟四方型的兩層樓的房子，房子四周有帶頂棚的走廊環繞，說是西班牙式建築，我覺得和中國的古建築「簷廊」有些相似。房子一樓和二樓的走廊有樓梯銜接，這也是從外面上二樓的通道。房子的底層有會客室、廚房和餐廳，臥室和衛生間在二樓。

會客廳內有海明威出海打魚的照片和一些實物的展示。照片中可以看到海明威那艘船和他捕到的大魚。海明威那艘船的名字叫「比拉爾」（Pilar），他給自己的小說《戰地鐘聲》裡的一位女英雄取了相同的名字，同時「比拉爾」還是他第二位妻子寶琳．費芙（Pauline Pfeiffer）的暱稱。海明威喜歡出海捕魚，對那艘與他相伴的船自然鍾愛有加；作為一位作家，在自己的作品和作品中的人物中也凝聚了他的心血；而對妻子的愛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名字凝聚了海明威多重的愛。

海明威在基威斯特的房子，是寶琳有錢的叔叔花了八千美元買下來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他們的，之前他們一直租房住。當初他在巴黎的友人勸他到此地來看看，他並未決定是否要長住。反倒是在到達此地之前先去了古巴一趟，並在古巴長住。他到了基威斯特後，因為訂購的車子遲遲未到，他聽從車行的建議在附近找了一個地方先住下，這一住就留下來了。

在等候取車的三個星期內，他繼續寫作，並完成了他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爭戰的，融入了自身經歷的小說《戰地春夢》（A Farewell to Arms）。在這之前，他已經發表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妾似朝陽又照君》（The Sun Also Rises）。該作品出版後頗受好評，他本人也受到更多關注，而《戰地春夢》的發表，進一步確立了海明威在文壇的地位，這部作品和他的另外兩部小說《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被視為是海明威的代表作。

在基威斯特的那段時間，海明威還寫了有關鬥牛的短篇小說〈午後之死〉（Death in the Afternoon）；記敘非洲打獵經歷的非小說〈非洲的青山〉（Green Hills of Africa）；描寫偷渡和走私活動的小說《有的和沒有的》（To Have and Have Not）等一些作品。〈午後之死〉發表後引來極大的爭議，批評它的人說，小說美化了殘殺和暴力，充滿歇斯底里的情緒；喜歡它的人說，作品描寫了非凡的英勇。其實海明威寫鬥牛這事本身也是需要勇氣的。鬥牛流行於西班牙和葡萄牙等拉丁語國家，由一個美國人來寫鬥牛恐怕很難讓人信服，海明威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具有冒險刺激性格的海明威，喜歡看鬥牛，自己也曾下場與牛搏鬥，還因此受過傷，所以他的作品寫得很真實並充滿激情，是同類作品中的佼佼者。

有趣的是，一款據說是由他發明的雞尾酒也被命名為「午後之死」。這酒的調配很簡單，就是在香檳酒內加入苦艾酒。後者是一種酒精度數很高的烈酒，用這樣的名稱應該是帶有警示意味的噱頭。

海明威寫作的工作室在正房對面一間由乾草房改建的屋子的二樓，外面有樓梯可以上去。遊客不讓進入室內，但是可以通過敞開的大門一睹裡面的全貌。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張老式的圓木桌，上面放著一台打字機；兩個不大的書櫃放著一些書籍，一個用品櫃，幾把椅子包括一張躺椅。這是屬於海明威一個人的空間，他的不少作品就是在裡面用那台老式的打字機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出來的。

來到基威斯特後，海明威仍像在巴黎時那樣，用早上的時間來寫作，而下午就是他享樂的時間。海明威很快就結識了當地一家五金店的老闆查爾斯．湯普森，他將海明威帶進了捕魚這一在他看來是娛樂的行當。也許從那個時候起，已經決定了海明威日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名著《老人與海》的誕生，因為沒有親身經歷過在海上捕魚的驚險刺激是絕對寫不出那樣的作品的。湯普森和他太太十分好客，經常在家招待海明威和寶琳，不僅兩個男人成了好朋友，兩個女人之間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即便後來海明威和寶琳離婚並離開了基威斯特，湯普森太太和寶琳仍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除了出海捕魚，海明威另一大愛好就是去酒吧喝酒。他到基威斯特的頭幾年，美國還在實行禁酒令，買酒喝酒得去地下酒吧。他和當地一個地下酒吧老闆的結識也很有意思。剛來基威斯特時，海明威人生地不熟，需要用錢，於是他拿著支票去銀行兌現，人家看他有些邋遢的樣子，懷疑支票是假的，不給兌，結果還是一個名叫喬．拉塞爾（Joe Russel）地下酒吧老闆收了他的支票，兩人於是成了好朋友。海明威是酒吧的常客，喬則因為會開船，又熟悉那一帶的海域，於是成了海明威出海捕魚的長年夥伴。

喬的這家酒吧也受到了海明威的影響。酒吧裡原來有一塊不大的地方可以跳舞，所以主人給這個酒吧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銀鞋」（Silver Slipper），名字源於童話故事《奧茲國的魔術師》裡具有魔法的跳舞鞋子。可是海明威勸喬將酒吧改名為「邋遢喬」（Sloppy Joe's），而這也是喬自己的綽號。海明威還成功地讓喬在他店裡售賣海明威喜歡吃的一種三明治，這個三明治的名字和酒吧的名字相同。如今「邋遢喬」酒吧還在原來的地方，我們當天晚上特意去了那個酒吧，裡面擠滿了人，生意紅火。在這個酒吧裡，可以感受到海明威留下的印記。

海明威和查爾斯．湯普森、喬．拉塞爾等人經常聚在一起，成了在當地一個有名的「團夥」（Mob），這個團夥裡人人都有綽號，海明威的綽號有些特別，叫「爸爸」（Papa），連妻子寶琳也這麼稱呼他。這個綽號後來也一直伴隨他。海明威在基威斯特那些年，除了寫作，生活也豐富多采，還結識了各種各樣的人物，為他的寫作提供了很多素材。比如《有的和沒有的》中有關走私酒的內容，正是以禁酒年代為背景的，而小說中很多人物身上都有他在基威斯特認識的人的影子。對於海明威來說，生活是享受，同時也是他筆下精采的篇章。

一般到名人故居參觀，通常只能看見名人用過的實物和一些有關他們的照片，但在海明威故居，參觀者卻能在一群活生生的動物身上聞到屋子主人生前的生活氣息，那就是海明威生前寵愛的貓的後代，有幾十隻。這是一群特殊的貓，牠們的祖先是一隻長著白毛的六趾貓，海明威叫牠「雪球」（Snowball），故居有海明威兒子抱著這隻貓的照片。據說這貓是一位船長送給海明威的。如今故居的貓當中仍然有很多是六個腳趾的，我近距離仔細觀察過院子裡的幾隻貓，確實如此。這些貓在故居無處不在，院子裡就不用說了，各個房間也有很多貓，有的躺在主臥室的大床中間，有的蹲在坐椅上，還有的在走廊上遊蕩。

海明威非常喜歡貓。故居陳列的照片顯示，他特別為他的貓修建了通往他工作室的「貓道」（Catwalk），後來因為一次颶風毀壞了。如今在他工作室也經常有一隻貓在那裡打瞌睡，我還看到一隻貓蹲伏在工作室屋簷上，這些貓應該從未見過海明威，但海明威卻是牠們的恩人，讓這些「雪球」的後代在故居工作人員的盡心照料下，過著自由自在、不愁吃喝的日子。故居有專門的貓舍，餵貓的地方，還有貓的安葬處，在貓墓碑上記載著牠們生歿的日期。最有意思的是院內的水泥小道上還有許多貓的腳印，這大概是水泥未乾時由貓踩出來的，我覺得這個創意不錯，貓腳印代表的是喜歡貓的海明威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海明威故居的房間內有許多他各個時期的照片和圖像，其中有一幅海明威正面的肖像我覺得特別傳神，他額頭有深刻的皺紋，滿臉鬍子拉碴，但眼神堅毅深邃，很好地展現了他飽經風霜的經歷和硬漢的性格特徵。在這張肖像下面是美國總統甘迺迪對這位作家的評語，分為兩段，第一段說：「很少有哪個美國人比海明威對美國人的情感和態度產生過更大的影響。」第二段話說的是海明威對世界的影響：「他憑一己之力，幾乎轉變了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文學和人們的思想方式。」海明威是否像甘迺迪說得那樣偉大，對此我沒有深入調查和瞭解過，不過作為一個來自中國的讀者，我非常喜歡他的作品。（寄自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