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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辣解鄉愁(下)

舅媽於安娜,就相當於外婆的角色。安娜從沒見過早逝的外婆,年長她母親二十多歲的舅舅、舅媽,自然就成了她心目中存在感最強的長輩。

可惜舅舅、舅媽關係不佳,以至於後來竟鬧到了各自開伙的地步,但舅媽從沒有因此疏遠安娜一家。舅舅性情比較淡漠,記憶裡安娜從來就沒在他的餐桌上吃過飯,但她們姊妹小時候卻常常賴在舅媽的餐桌旁,大吃特吃舅媽做的飯菜。

也不知道舅媽是天生就會吃辣,還是幼時從娘家習得,也許這是她思念原生家庭的一種方式,總之她的菜譜總是辣椒當家。夏秋她們跟著舅媽吃現摘入菜的新鮮辣椒,冬春她們就吃她自己做的泡椒、醃辣椒。

安娜就這樣學會了吃辣,而且成了家裡最愛吃辣的人,別人是無肉不歡,她是無辣不歡。

安娜開玩笑說:「我小時候真是太饞,都被親戚嫌棄了。」事情起因是:有一回她父親去親戚家喝喜酒,回來時帶了一瓶農家手作的辣醬。看著挺家常的一瓶赭色的醬,一嘗之下卻非常驚豔,那辛辣中混合的鮮香,從此成了安娜念念不忘的味覺體驗。

一瓶辣醬見底,可她還是意猶未盡,於是央求父親再去親戚家走一趟。父親很是為難,他一向不習慣求人,何況對方還是拐了不知多少彎的遠房親戚。但看她那茶飯不思的樣子,父親還是勉為其難地去了,轉公交,坐輪渡,搭三輪車,路上折騰了整整一天,終於又為她帶回來一瓶。父親說,以後再也不能厚著臉皮去要了,因為他們做一罈醬是要管一年的。本來就很少走動的兩家人,後來基本沒有什麼來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瓶辣醬的緣故。

食辣而知味,安娜去哪都把辣椒當成最美味的食物。去陝西旅遊時,她並不清楚陝北人和她一樣能吃辣,那天午飯時間,導遊安排大家在黃帝陵附近吃團餐,讓她意外的是,一桌的菜幾乎都是辣椒唱主角,就連「螞蟻上樹」都是用辣豆瓣醬調的味。和安娜同桌的幾個上海遊客簡直無從下箸,可是附近沒有別的飯店可以選擇,他們只好將就著吃饅頭果腹,好在西北的饅頭特別結實,吃飽完全沒有問題。同桌的畏辣如虎倒是便宜了安娜,那天她大快朵頤,吃得非常過癮,不過那天她吃得實在太多了,肚子鼓鼓的好不難受,結果呢,接下來的行程別人都在忙著賞景,只有她在忙著找藥店。

愛吃辣椒的人大概好勝心也強,聽說「湖南人怕不辣」,路過長沙的安娜便去體驗了一把。那滿牆滿廳的紅辣椒串讓她興味盎然,鄰桌吃得揮汗如雨的食客更是拔高了她的期望值。結果卻讓她失望,不知道是服務員把「重辣」聽成了「中辣」呢,還是飯店善待外地遊客,總之最後端上來的菜餚雖然讓她食欲大開,卻並沒有遭遇想像中的酣暢淋漓。

走過很多地方,也搬過很多次家後,安娜離舅媽的餐桌愈來愈遠,也離那個把辣椒叫做「老虎」的家鄉愈來愈遠。一辣解鄉愁,安娜總有辦法安撫自己的思鄉之情,尤其是飄洋過海之後,她有了一個可以種菜的後院。後院不是很大,瓜果蔬菜只能輪流著種,辣椒卻是年年都不能缺席,那些長的、尖的、圓的辣椒,在北美的後花園欣欣向榮地生長著。她用它們炒菜,把它們做成辣醬,或者凍在冷櫃裡隨時取用,恍惚中覺得自己的生活離家鄉並不遙遠。

安娜後來退出了我們的群組,她又搬家了。不過我們都知道,安娜在哪裡,她的菜園就會在哪裡。她的菜園,無論是大還是小,一定會有她鍾愛的辣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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