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上)
一九三四年農曆五月二十,我出生在武漢。當時正值盛夏,三大火爐之一的武漢,炎熱程度可想而知。中國人的習慣,在月子裡產婦不能吹風,不能洗澡洗頭,必須穿長袖衣褲……,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加之母親在懷孕期間渾身浮腫,幾乎丟了性命。看來,母親生我吃了不少苦頭。
聽大人說,我三歲那年,日寇侵略中國。為了不做亡國奴,我們舉家隨同堂兄單位--國民黨中央造幣廠逃到桂林。母親說,我是讓人背上火車的。
造幣廠的宿舍區建在桂林郊區「將軍橋」,那裡原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墳地。造幣廠的宿舍一字排開,每兩戶住一棟,這種用橫木條做牆、用稻草蓋屋頂的簡易茅草棚,每戶享有兩室一廳,全部是土地,這些從大城市裡遷來的人非常不習慣。
記得有一次大姊從外面買回一斤紅糖放在桌上,後來三姑媽回房間看見一塊紅色的東西,有點像土磚,便從窗子扔了出去;因為武漢的紅糖是紅色粉末狀,而桂林的是土色塊狀。
這裡一尺長的蜈蚣隨處可見,一尺多長的小蛇經常出沒,弄得人經常膽顫心驚。夏天在門前納涼,對面墳地裡的鬼火(磷火)時隱時現,每次納涼聽大人講故事時,我總坐在中間,這樣四面八方、尤其是背後會有人保護。
日寇敵機隔三差五地狂轟濫炸,燃燒彈引起的火光沖天,這時大人們又在猜測是什麼地方被炸毀了。人們過著提心吊膽的戰爭時期非常生活。
這個新開闢的宿舍區沒有電影院,沒有商店,要買東西要辦事都得進城。每到周日,這裡都有班車從將軍橋開往市中心。有一次我隨大姊乘班車進城去玩,我們先到表哥工作的書店集合,然後一行五、六人一起逛街,我跟著這支隊伍一會兒走到這裡,一會兒走到那裡。
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大姊他們不見了,我想糟糕我掉隊了,便一個勁兒地往前趕,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可怎麼也沒追上大姊他們。這時我心裡好害怕,要是找不到他們該怎麼辦?心裡擔心,腳步卻沒有停。
走著走著突然看見路邊有一家書店,我想我們是從書店出發的,這裡會不會是表哥工作的書店呢?看樣子不是太像。當時我還沒上學,又不識字,這時我只得站在這家書店的門口,口中不停地念著表哥的名字「季華哥、季華哥……」。
我站了很長時間,沒看見一個我認識的人。後來過了半小時還是一小時,或是更長的時間,突然季華哥來到我面前,他跑過來蹲在地上拉著我的雙手說:「總算找到你了。」我忍了好久的眼淚,此時奪眶而出。
在這荒野的郊區,什麼也沒有,但是孩子們總會找到遊戲的辦法,記得晚上我們常捉迷藏。家中有一個從武漢帶來的書包,很厚很厚,好像是用很粗的布條編成的,顏色很漂亮,戴在頭上絕對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一次輪到我當瞎子,我幾乎摸遍了房間的每個角落,一個人也沒逮著,平常即使逮不著人但總會聽到他們躲避的吁吁聲,這一天房子裡安靜極了。我正納悶,聽到另一間屋子傳出了爸媽的笑聲,他們躲到爸媽的房間裡了,這是違反規定的。他們幾個人笑成了一團。
另一種遊戲叫「七添八拿九端鍋」。每天晚飯後,母親在桌上放上三堆花生,這是分配給我們的零食。母親盡量做到公平合理,每堆一般多,由我們自取,但每次先拿的人,一定挑一堆最小的,這是我們的家風,孔融讓梨的故事已深入我們的骨髓。
分到花生後,我們並不是馬上吃起來,而是先把花生剝成花生米,我們就是用這些花生米玩遊戲。先拿出兩瓣花生米當嘥子,三人輪流執,如果花生米一瓣仰一瓣撲,名曰「七添」,就是要放一粒花生米到中間公共擁有處;如果兩瓣花生米都撲著,名曰「八拿」,就是可以從公共處拿回一粒花生米;如果兩粒花生米全仰著,名曰「九端鍋」,要是很長時間大家都執的是「七添」,最後誰要是執到「九端鍋」就可以拿回一大把花生米。
誰最後得的花生米最多,誰就是贏家。玩夠了之後,才享用這寶貴的零食。現在回過頭去看,其實這是很不衛生的。
五歲那年,我開始上小學,我們家住在一號,在最東邊,中央造幣廠的員工子弟學校在最西邊,也就是說,每次上學,我都要穿過整個宿舍區。
在我一生中的第一所學校,我讀了三年。記得剛上一年級不久,班上要組織節目參加學校演出,老師選中了我們四個人。當時不是學校準備演出服,要求家長自備,大姊特地為我買了一塊綠綢子,並親自為我縫製了一件連衣裙。至今我還記得連衣裙的樣式:圓領,四周是一大圈菱形的皺摺,這些皺摺都是手工一針一針地縫出來的;泡泡袖,袖邊也是一圈菱形皺摺;桶腰,也就是中間不分身的,典型的兒童連衣裙。
大姊還為我配了一個大紅的綢蝴蝶結,蝴蝶結很大,蓋住了我的大半個腦袋。以後每次演出都穿這套服裝,不必每次縫製新的。
在子弟學校這三年,還有一件刻骨銘心的事。也許是在三年級的時候,我們班同學之間,互相起綽號的現象很嚴重,老有同學到老師那裡告狀。為了制止這種現象繼續蔓延,老師想出了一種懲罰辦法:誰要是還叫別人的綽號,就在誰的嘴巴上畫上一個大紅圈。這一招還真靈,同學們之間不敢再叫綽號了。
可是,有一天我一不小心,忘了這個規定,脫口叫了一個同學的綽號,她立刻去告訴老師。放學前,老師按規定,毫不客氣地用紅墨水在我嘴巴周圍畫了一個大紅圈,我覺得自己受了莫大侮辱,捂著嘴巴,一路哭著走著,屈辱、悔恨、怨恨地回了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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