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蘇聯的兒歌
我記憶中的兒歌很少,但是這則關於蘇聯的兒歌,至今不忘。歌曰:我有一分錢,騎馬到蘇聯。蘇聯老大哥,請我吃饃饃。饃饃甜又甜,還找我五分錢。
這是我上小學之前學到的兒歌,啟蒙文本。沒有誰教,大概是當時周邊的小朋友經常掛在嘴邊,非常流行,也就潛移默化地學會了。奇怪的是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兒時的記憶早已模糊,這首兒歌卻牢牢地植入了我的大腦皮層。現在看來,這真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傳播學案例。
從內容分析來看,它至少有幾個元素值得一提。首先是「老大哥」這一元素,記得當年傳頌這首兒歌時,很是有自豪感的,明顯地帶有炫耀的成分。炫耀什麼?是炫耀我有一分錢嗎?當然不是,炫耀的是有這麼一個老大哥唄!
在中國的語境中,「大哥」一詞有著豐富的含義。有「大哥」,就有家庭意味,「有事找大哥」一語,將大哥在家庭中的意義說得通俗準確。家庭之外,江湖上更是熱中於稱兄道弟,「大哥」一詞簡直就是小兄弟們保護傘的代名詞。「水滸」裡最受歡迎的大哥就是宋江,他是為兄弟們兩肋插刀,排憂解難的「及時雨」。
這就是人們心目中最典型的「大哥」形象。「大哥」的「人設」,也積澱進入民族的集體意識。按原型理論的創始人、瑞士心理學家榮格的說法:誰道出了原始意象,誰就發出了一千種聲音,攝人心神,動人魂魄。兒歌中這一聲古樸的稱呼,就這樣不經意間喚醒了民族意識深處中的原型。
稱蘇聯為「老大哥」,在當時是國家話語,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當時的世界分為兩大陣營,蘇聯在社會主義陣營中的站位,真是非常契合中國傳統語境中老大哥的形象,所以叫起來特別親切順口。我們從小被灌輸的,就是「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這樣的理念,如果說我的骨子裡有崇洋媚外的情結,我想一定是在這個時候就培養了。
兒歌中的第二個魅力元素,當是老大哥請我吃的那個「饃饃」。放到今天,「饃饃」算什麼玩意兒,可在那時,就是幸福生活的象徵。
這首兒歌傳播的時代,正是中國大陸所處的「困難時期」。記憶中,我那時是跟我父親吃學校食堂。糧食短缺,開始是米飯裡摻紅薯,我挑米飯先吃;然後是米飯沒了,只有紅薯拌蘿蔔,我挑紅薯先吃;再後來只有蘿蔔了;再後來蘿蔔也沒了……。
對於兒時的我來說,「饃饃」為何物並不明晰。湘中地區,種的基本上是水稻,農村裡沒什麼渠道可得到麵粉,所以包子、饅頭、餃子一類是沒有的,要變點花樣,也是拿大米做文章。
當時還有首兒歌,可惜我只記得其中兩句了:「四月立夏吃坨子,五月端午吃粽子。」這個坨子,這是米粉做成的大團子,相當於一個大了幾倍的湯丸。如果把立夏當節過,那就吃頓坨子。只是裡面的餡不能和今天的湯丸比,那時許多物資短缺,或要憑票購買,糖就在其列。所以,這個餡就只能意思意思了。
蘇聯老大哥請我吃的這個「甜又甜」的饃饃,就相當於給小時候的我畫的一個象徵美好生活的大餅。
要說這首兒歌魅力元素,還有一個就是蘇聯老大哥給了饃饃後「還找我五分錢」。一分錢已經在蘇聯消費了一把,五分錢不是又可以去五趟嗎?如果每次都這麼客氣的話,叫人的錢包怎麼受得了!
若干年後,我在「紅樓夢」的「劉姥姥進大觀園」中讀到,劉姥姥在賈府住了兩、三天,「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過的,都經驗過了」,臨走時送給她吃的、穿的、用的之物「堆著半坑」,額外還送給她上百兩銀子。看來「還找我五分錢」這樣的美差事,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與老大哥這段蜜月存活時間不長,蘇聯很快就變成了「修正主義」,過去的兄弟反目成仇。接踵而至的是,蘇聯撤走專家,繼而又在邊境陳兵百萬,覬覦中國領土,引發了珍寶島之戰,還想以核武器威脅我們。
去年暑假我去貴州六盤水市避暑,見到這裡保留的「三線建設」的痕跡,豐富了我對這段歷史的認識。當年就是為了防止蘇聯的打擊,將許多的國防工業從城市搬到了偏遠的山洞裡,成千上萬的科技人員也遠離家庭來到深山老林搞國防建設。
二○一九年暑假我們去新疆旅遊,通過霍爾果斯口岸,特意進入到哈薩克境內,這就是昔日蘇聯的疆域啊!我來了,可蘇聯的存在已成了一段遙遠的歷史。此刻我彷彿成了那個刻舟求劍的楚人,歷史的車輪是這樣的無情,我啟蒙時學到的那首兒歌,已經被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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