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村行記
小時候,收音機經常播放王人美主唱的「漁光曲」這首歌,當她用哀怨的歌聲唱出這首歌結尾的「魚兒難捕租稅重,捕魚人兒世世窮。爺爺留下的破魚網,小心再靠它過一冬」時,總讓我感到心酸。當時年幼的我,心中莫名生出對捕魚人的憐憫,覺得他們的生活十分艱苦,並默默祈願上蒼保佑他們,早日脫離苦海。
初中時期,當時距今已有半個世紀之久,我有幸與小林成為同班同學,他家當時經營蝦米批發生意,從出海捕蝦、煮蝦、曬乾、去殼到包裝,全由自家一手包辦。我已經記不清他老家具體住在哪裡,只依稀記得是在離我們中學不遠的一個沿海漁村。村裡沒有中學,所以為了上學方便,小林平時寄宿在城裡的親戚家,只有寒暑假或節日時才回老家度假。
初二那年的暑假,小林邀請我和同班同學小羅一起去他老家玩,雖然我只在他家短暫逗留幾天,但這段少年總角時代的漁村生活,已深深烙印在我心中,至今難以忘懷。
小林的老家在沿海的一個漁村,村民們住在一排建於海邊的高腳木屋上。眾所周知,紅木可防海水侵蝕,因此支撐的木柱是由紅樹林的樹幹打造,深深插入海床。大部分村民以捕魚、捕蝦為生,民風淳樸。排屋中也零星分布著簡單的雜貨舖和咖啡店,這個村落雖然不大,但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唯一不便的是村裡沒有水電供應。
每家每戶的前院都有一個寬敞的紅木高腳陽台,長長地伸入海面。小林家的陽台上並排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水缸和一個大型露天爐灶,水缸用來儲存雨水,供飲水和沐浴之用,而爐灶則專為煮蝦米而設,主婦們日常燒飯仍然是在屋內的廚房操作。
我和小羅在漁村裡生活起居,入鄉隨俗,與小林的家人和村裡的小孩打成一片,覺得這漁村生活既新鮮又有趣。一天,小林安排我和小羅一起出海捕蝦,觀察捕撈作業情況,我們當然興奮地答應了。
翌晨曙光初現,我們便乘船出海。這是一艘帶有船艙,甲板上設有漁獲儲存框架的大漁船,船上有大副掌舵,二副隨船作業,而我們則是旁觀的乘客。村子裡,每艘漁船都有固定的海域,以避免地盤糾紛,各家將漁網撒在自家海域的海床上,並用浮標標記,每天固定時間前去收網。
當天陽光炙熱,儘管我們兩個人都是旱鴨子,但依然興致勃勃、精神奕奕。漁船乘風破浪,水花不時濺在我們臉上,頓時感到一陣清涼,十分暢快。然而,到了收網地點,大副關掉引擎後,漁船隨波起伏,顛簸不已,使我們開始感到暈船,當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剛吃下的早餐幾乎要吐出來。漁船時開時停,小羅終於撐不住,躺進船艙裡休息,而我雖然臉色蒼白,仍堅持坐著觀察他們的作業。
暈船使得我昏昏沉沉,不知經過了多少收網地點,大概不到十個。漁網撒在海床深處,收網是一項耗費體力的工作,尤其是在烈日下。大副和二副將漁網逐一拖上船,把蝦子傾倒入甲板上的儲存框架中,然後再將漁網撒回海中。漁獲中除了蝦子,有時混雜著小魚,牠們都會被丟回海裡。
整個上午過去,他們忙得汗流浹背,為了保鮮,框架中的蝦子都覆蓋著一層碎冰。這趟收穫不菲,兩人滿心歡喜地返航。我猜,他們心裡一定在笑我們這兩個「城市人」不堪折騰。
滿載蝦子的漁船靠岸後,一筐筐蝦子被挑到前院陽台,由於沒有冷凍設備,蝦子必須立即處理。煮蝦用的大鍋架在爐灶上,鍋裡盛著濃度極高的鹽水,像北方的老滷般,可重複使用。木柴在爐灶裡熊熊燃燒,保持鹽水沸騰,鹽和水需定時補充,以維持鹽水的濃度。一切準備妥當後,沖洗過的蝦子便倒進沸騰的鹽水中煮熟,採用這土法便不需使用防腐劑來保鮮。煮熟的蝦子撈起後,分批攤開在陽台上曬乾,經過數天後,蝦子還需經過去頭去殼,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這項艱鉅的工作由年富力強的二副負責,這樣的重活,唯有他能勝任。他把約二十公斤重的曬乾蝦子裝進麻袋,然後將麻袋背到肩上,再如摔角般把它重重摔在地上。經過反覆撞擊,蝦頭和蝦殼便在袋裡脫落,幾乎被拍打至粉狀。最後,幾名駕輕就熟的婦女合作,將二副處理好的麻袋裡的蝦子,酌量倒在竹編簸箕裡,分別篩掉蝦頭和蝦殼的渣滓,剩下的蝦米便可包裝銷售。
這次在小林老家的漁村小住一周後,我發現,當年聽「漁光曲」時心頭泛起的憂思,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是多慮了,漁民的生活並不像我曾經想像的那麼貧苦。當然,這裡的物質條件確實不及城裡,尤其沒有水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不便也漸漸變得微不足道。更讓我欣慰的是,村裡的小朋友個個性格開朗,雖然皮膚黝黑,但身強體壯。這一趟漁村行,不僅促使我觀點的轉變,也帶給我徹底的心靈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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