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永在心中

都說時間可以治療傷痛 ，但是雖然三十幾年過去了，歲月的流沙卻絲毫淹沒不了我們對父親的懷念。

父親出生在黃土高原上的山西芮城，那是一個隨腳都能踢出煤渣子的地方，翻過附近的中條山即跨入河南。也就是這樣一個貧瘠的窰洞村落，卻讓父親魂牽夢繫了一生。

我未曾謀面的爺爺是莊稼人，家中雇有幾個長工助做農事，由於之前的兩子都因傷寒而早夭，因此爺爺格外看重父親的出生與日後的教育；他四歲就和表哥同在關帝廟啓蒙，以四書五經為本，從此開始了在家鄉的求學之路；而與其他同齡的孩子們相比較，父親在課業上一直出類拔萃，也為爺爺帶來了莫大的安慰。

每當父親在為我們述說爺爺的故事時，他的眼角總泛著難以隱藏的淚光。父親在十六歲時就毅然投筆從戎，為了民族大義而投入抗戰行列，從此告別了自己生長的故鄉，未知這竟也是他和老父的永別之時；自古忠孝難兩全，父親終其一生的悲苦與遺憾，又豈是身處承平時代的我們所能體會於萬一的。

我的外公是山西的釀酒大戶，抗戰時把自家深院讓給國軍駐防，未久又把女兒許給其中一位年輕的軍官--我那高大英挺、帥氣十足的父親。父親是有福的，因為他有個始終以他為天，雖然出身富貴卻安於平凡，全心全力照顧了他一生的好妻子 。

父母親剛開始在台灣的日子過得十分清苦，我和妹妹們的出生更增添了他們不少生活負擔，但是自幼及長，我們從不感覺自己短缺過什麼。我們在充滿了愛的家庭裡長大，父親打小就手把手地教我們讀書認字，對我們講述古往今來許多忠孝節義的故事，及至幾十年後的今天，父親那滿臉專注的神情，仍能讓我和妹妹們心中升起無限的暖意。

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要依自己的能力去安排生活，錦衣玉食並不能帶給人真正的快樂，心存善念並努力求上進，才將會是人生最大的財富。猶記當年父親還曾當場退返了銀行不慎溢付的巨款，他終其一生的所言所行，始終都是我和妹妹們最好的身教。

病中父親所念念不忘的，仍是叮囑我們以後要更加善待母親。我淚如雨下，多少次緊緊抱住他的頭，就如小時候他抱著我的樣子。天啊，可以讓我用生命去換回父親嗎？

孝順的妹妹們在父親走後的數十年裡，極盡照顧母親之能事，並以各自出色的工作表現，為母親提供了優渥的生活環境，讓母親享了父親所來不及享的福。母親最終以九十高齡離開，和父親同塚共穴，在台灣的青山綠水之間，與父親相依相隨，永遠為伴。

身為長女，我卻早早就遠走他鄉，未有一刻能照顧父母，每念及此，心中痛苦難當，不知他日九泉之下，又將何以再面對雙親。人生中數不盡的無奈，可有更甚於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