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考大學(上)
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大學夢,我的父母也為我們兄妹四個做過大學夢,可是一九六六年的文化革命,把這些夢想打得粉碎。
我是上海一個普通中學六六屆初中畢業生,兩年後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支邊。七七年恢復高考,在知青成堆的農場,宛如黑屋裡忽然開了門,生活有了新的希望。隊裡還剩一百多知青,來自各大城市,都躍躍欲試。
我也喜歡讀書,當時在生產隊學校教書。可是看看周圍,到處都是讀書種子,我們的隊長、修路班長、科研班長,乃至和我在學校搭班的老師,不是復旦附中,就是復興中學出來的高材生,一個個文質彬彬,要跟他們同場競技,我沒有信心。
七八年春節,回上海探親。小我六歲的妹妹已經通過考試,將入讀上海第二醫學院兒科系。她雖然號稱是高中畢業下鄉,但文革裡的高中生,勞動、軍訓恐怕比上課時間還多,而且她是出於一個比同濟還不如的少雲中學,居然敢於挑戰醫科,真是有點不自量力。不過,我心裡還是受到不小的的觸動。
那一次是家裡難得的團聚,弟弟也從他工作的西安回來。我回黑龍江,他到車站送我,坐在等車的長椅上,他談起準備考試的種種想法,語重心長地要和我約定,一起考試,爭取上大學。弟弟是少雲六十九屆初中畢業生,還如此信心滿滿,我還能說什麼呢?只能點頭答應奉陪,試試看吧!
回到農場,離正式考試還有五個月。黑龍江省因為考生太多,增加了一次初試,因此只有四個多月可以準備。好在學校裡有各種教科書、參考書,老師也是各有專長,可以隨時請教。我哥哥正好在上海的一所中學畢業班當班主任,隔三岔五給我寄來複習提綱、測驗卷子。
自我衡量一下,即使考文科,高中數學仍然是一個空白點,三角、立體幾何需要學習。我的目標是省裡的師範院校,畢業出來好歹是正式教師,不像我們現在只是個臨時工。學校裡高中生愈來愈多,我是初中畢業,將來只能教小學;農場有培訓機會,推薦上大學,更是無緣。如果這次運氣好,那四年以後就是鳥槍換炮了。
於是每天放學,老師們也紛紛回家以後,我就擺開戰場,學習一兩個小時。晚飯以後,宿舍裡打牌下棋,要不就是到老職工家裡串門子,我則回到學校繼續努力,直到十點結束。
學校裡就有這個好處,作息時間按部就班,不像過去在農工班,三天兩頭出早工,打夜班;而且一人一張辦公桌,如果不是上班時間,無人打擾。暑假期間更好,除了三餐,就是專心複習。隊裡有個小水庫,離學校不遠,感到累了,就去游泳。在辦公室換上游泳褲,披上雨衣,游了三、四個來回,頓時神清氣爽,回來接著幹。東北的暑假很短,學校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的計畫也接近收尾。上海的媽媽和哥哥最關心我的身體,隔三岔五在複習資料裡夾來一封情深意切的短信,關照我注意身體。
幾年前,因為獻血,我不慎染上了乙型肝炎。巧的是,病情在回上海探親時爆發,醫院確診後當場收入住院,二十天後指標正常,准予出院,醫囑在家隔離。不久報上看到推薦工農兵大學生的報導,媽媽坐不住了,反覆和我商量,繼續休息還是回農場等待機會。最後決定,雖醫師仍然要求休息,雖然推薦上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還是應該回農村。為了避免我旅途勞頓,媽媽給我買了臥鋪車票,和她的鄰居一起送我上車。
可是夢想只能是夢想。由於我那個地主爺爺(雖然我六歲時他就死了,可是我一直背著他的黑鍋),十年裡,我從未進入被推薦名單,在農場,像我這樣的數不勝數,因此並不感到太過失望。媽媽大概知道事情的艱難,從未責怪於我,倒一直擔心我的病情。記得有一次,在資料卷裡,她還包了一袋牛肉乾,雖然收到的時候,已經漏得所剩無幾,我呆了半天,想到媽媽對我的關懷,「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是深有體會的。
學校裡我和趙老師合帶初中畢業班,我把剛學的世界史、世界地理也補充進來,學生們都很有興趣。我們還讓學生做我收到的考試卷,結果真是出人意料,我們隊在全場四十多個中考學校裡名列第一,有七個同學被一中錄取。如今想起來,還有些暗暗得意,比起我自己後來考取大學好像還高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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