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曇花謝了(下)

爸爸的曇花盛會後，家中的景況可說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一九五六年全國進行「公私合營」運動，爸爸拒絕進入政府醫院工作，因為根據政策，公私合營是自願的，絕對不能強迫。爸爸本著這一點原則，向廣州市衛生局據理力爭，終於保住了開業執照，但卻埋下了以後被整肅的禍根。

一九六三年，中華大地上展開了一場名曰「四清」的政治運動，即「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一九六四年的某一天，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來診所，把爸爸的X光機搬走了。

原來他們是廣州市衛生局派來的四清小組，他們審查了父親經營診所的所有項目、財務、報稅等狀況，找不出任何非法營運的痕跡。最後他們決定：父親若繼續私人執業，就只剩下給病人看病，其餘的一切服務，都必須轉到街道衛生院。X光機被迫賤賣給一間街道衛生院，父親依靠自己的經驗以及口碑，繼續艱難地開門營業。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在血腥八月裡，我家無可避免地被紅衞兵輪番抄家。紅衛兵搬走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還有那二哥在「小紅帽與狼外婆」歌舞劇中為我伴奏的鋼琴。幾個紅衛兵走上三樓，從騎樓上垂下了一條巨幅標語，上面是蘸滿墨汁的大字：「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反動私人黃綠醫生張廼棠」，街道上響起了一片憤怒的口號聲、叫罵聲。

父母、家姊被紅衛兵拽到街上臨時搭建的木板平台上批鬥、恣意羞辱一番，然後被派出所取消戶籍，攆送回故鄉新會鴻鈞里。留在廣州的外婆、哥哥和我，則被趕出自家的房子，搬到附近一間沒有水電廁所的破爛小木屋裡。我們一家自此四散飄零，各自為生存而艱難地掙扎。

幾十年過去了，今天看到朋友在微信中對曇花的看法，不禁感慨萬千。自然界的種種現象：花開花謝、日出日落、月圓月缺、天雨天晴……，是否都在對我們啟示著什麼？老祖宗們對一些事物的神秘看法，是否也是一種智慧？在被趕離那幢四層洋樓的最後一刻，我把洋樓的每一層、每一個房間都仔细看一遍，走到四樓的天台上，看見爸爸栽種的各種花木仍在，曇花已經開過了，那如碧玉般的枝枝綠葉，依然壯實，明年曇花還會再開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