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下倖存的老照片

那年我七歲，在自家的車庫門口玩，爸爸給我拍下了一張照片（見圖）。不多久，日本就開始轟炸上海，每當聽到刺耳的警報聲，爸爸就讓全家躲在蓋了棉被的紅木方桌下。本以為幾天就會結束，沒想到轟炸愈來愈頻繁，爸媽只好把我大哥大姊送到英租界的姑媽家，我們打點行李，租了小船逃往老家湖州。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很興奮，但看到爸媽嚴肅的表情，聽他們說太湖上會有日本軍隊巡邏，我和哥哥嚇得躲在甲板下不敢出聲。

到達湖州，爺爺留下的房子、商鋪都由村民在使用，因為爸爸遠在上海，也沒怎麼收他們租金，聽說我們回來，大家都很感激，送來大米、豬肉和新鮮的魚蝦，我們很快安頓下來。

爸爸從報紙上得知，我們上海的房子被炸毀了。那可是他一生的心血呀，我們走得急，沒帶什麼東西，他心疼得久久不能平靜。我大姊知道後，馬上跑回家看是否還能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她在瓦礫下的灰土中，只找到這本保存完好的相冊，爸爸幫我拍的那張照片就在其中，它能在炮火中保存下來真是奇蹟。

在鄉下湖州是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我這個上海長大的小孩看什麼都新鮮。有次鄰居小孩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洗澡用的大木桶，我們三個人把它當船，推到我家魚塘划起來。我們在粉色的荷花、綠色的蓮葉裡穿行，看到蓮蓬就用力折下來，那蓮子又嫩又甜，太好吃了。小孩子的幸福就是吃吧！

我家住的房子是最前面幾間，左右兩排房子，中間有天井，後面還有幾進房屋，因為房子建在河邊，廚房的窗外就是小河。我讓爸爸給我和哥哥找來兩個竹竿，我們安上線和鉤子，又去院裡挖了蚯蚓當魚食，我兩一人占一個窗戶開始比賽釣魚，媽媽在旁邊燒上油，等我們的魚下鍋。那鮮美的味道，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很快，聽爸媽說日本人也要打過來了，湖州也不安全了。因為是暑假，來了七個高中生租住在我家後面幾間房，我們幾個小孩子一看到他們準備好小提琴開始練歌，就搬來板凳當觀眾。到現在我還會唱：「殺呀殺呀趁今朝，莫讓敵人跑，莫讓腐朽逃，活捉報功勞。」他們說練好就可以回到學校帶領大家一起唱，一定要趕走日本兵。想到日本兵炸毀了我家的房子，我對學生們的愛國之情更佩服了，暗暗祈禱日本兵別來湖州。

但他們還是來了。那天，我們剛要上床睡覺，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鑼說日本兵上岸了。傳說日本兵會禍害婦女，媽媽拉起我就跑，但我又睏又怕，四肢無力，跑了沒幾步，就站不起來了，媽媽想抱我，但根本抱不動，我只好跟著媽媽在後面爬，路又黑又難走，我實在爬不動了，雙手生痛。幸虧前面就有一座墳地，我們躲在墓碑後面，和日本兵比起來，連鬼都沒那麼可怕，很快我就在媽媽懷中睡著了。第二天，小哥才接我們回了家。

近九十年前的事，我能記得這麼清楚，主要是這些悲喜交織的往事對我這樣一個小女孩，太新奇太刺激，這一幀幀畫面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多次在夢中出現。我以為坎坷在童年已過，沒想到，我後面的曲折人生才剛剛開始。出生在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誰能逃過顛沛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