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的小腳
廣東台山人叫爸爸媽媽的祖母稱阿白。我們的阿白是媽媽的祖母,雖然久居廣州,可在家都是講軟軟的尾音長長的台山話。從我記事起,阿白就是一個矮小又精幹的「紮腳」老太太。廣東人稱「纏腳」為「紮腳」。
外太公家是個大家族,外公長年在外經商,家裡大小事都由阿白顛著小腳指揮,上下打點得井井有條。阿白最讓我好奇的,是她的一雙穿著精緻繡花鞋的小腳,走路又快又穩當。媽媽告訴我們,阿白六、七歲就開始「紮腳」。
我和表哥、表弟曾多次「偷窺」過阿白的小腳。她的皮膚很白皙,加上腳長期沒暴露在外,看上去就像兩根嫩嫩的小白蘿蔔,除了兩根拇指是直的,其他八根腳趾都踩在腳板下,真的令我驚奇,也可想而知當時阿白紮腳多麼痛苦。
紮腳用的紮腳布(纏腳布)常比作冗長又不中聽的講話,「像老太太的纏腳布,又長又臭」。其實不然,阿白很愛乾淨,每天都像洗襪子般,把長長的纏腳布洗得乾乾淨淨。五○年代,婦女早已經不興紮腳了,阿白怕被人看見笑話,常把洗好的纏腳布掛在蚊帳後面晾乾,小腳繡花鞋也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擺放在牆角落。
一天,阿白帶著我和妹妹去逛街,那時我們七、八歲,玩得興高采烈,阿白也買了一些我們最愛吃的在街邊烘烤的小蛋糕。逛夠吃好,該打道回府了,阿白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乘坐。
走著走著,我們覺得不像回家的路,大哭起來。我們突然覺得阿白老了,認不得路,回不了家了。踩三輪車的阿叔也好說歹說勸我們乖、不哭。回到家,阿白對媽媽用台山話投訴我倆「嘧嘅唔聽話哇(如此不聽話啊)」。後來媽媽跟我們說,阿白是個「廣州通」,廣州的大街小巷她都熟悉,常顛著小腳帶小輩們出去操持辦理各事。
阿白年紀大了又是全家的祖輩,既能幹人緣又好,街坊鄰居都很尊敬她,路上看到她,就用台山話跟她開玩笑「阿白,你又去瀨哇(哪裡啊)?」,阿白高興地說,「去行街……。」
六○年代初一個夏日,阿白在門口的空地架起竹竿晾被子,不小心摔倒了,躺了三天。我們敬愛的阿白平靜地駕鶴西去,那年阿白一百零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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