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快樂

我有一個妹妹，乳名叫「小胖」。曾聽媽媽說過，妹妹出生那天，天空有一大片彩雲，爸爸說「好天氣，好美麗」，於是就給「小胖」取個美麗而快樂的學名「麗雲」。

民間說「快樂長壽」，是真的。至今，麗雲走過了八十二年，雖然鬢髮斑白，有些老年病也來了，但是他們夫妻還是老來樂。記得曾經住在老房子六層樓時，沒有電梯，上下樓夫妻都相互牽著手，那是愛的習慣。年紀來了，以防摔倒，上市場買菜，去公園散步，退休後到老年大學唱民歌跳廣場舞，他們出門總是牽手出牽手回。鄰里和同事羨慕他們牽出了平安快樂，妹妹幽默地說：「我是用牽手快樂編織著人生美麗的彩雲。」

那天，我在她家的一本相冊裡，看到他們六十二年前的結婚照（見圖）。照片的底色留下了歲月的灰黃，但夫妻的頭像依然很清新，「小胖」還是小時候那樣胖呼呼。她看了，快樂地說：「那時候好年輕啊。」

是的，年輕的時光不會倒流，但歷史的回顧是一種快樂的享受。

妹妹念中學的時候，正遇上「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三年「苦日子」開始了，但窮有窮的快樂。她為媽媽減輕貧窮的憂愁，每個周日天還沒亮，就起床炒一碗隔夜剩飯，沒有菜，放點鹽。吃了還帶上一碗光飯，用手絹包著，然後拿起竹扁擔、柴刀，與幾個同學去山上砍柴。涉水過溪，上坡下崗，來來回回要走三十多里路，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太陽落西了，挑著一擔柴火在沅水渡口等船，快快樂樂回到了家。

一九六○年，外地有不少單位來到小鎮招工，她不讓爸媽知道，就到街道居委會，找到了洪綏森林鐵路建設招工辦。那年代還沒有戶口簿，她十六歲不到招生線，就虛報了一歲。被錄取後，分配在指揮所，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同新招的年輕妹子去河畔撿卵石，然後用板車運送到山道隧洞。

工地吃飯有特殊優待，一日三餐是大蒸籠熱氣騰騰的缽子飯，比起大食堂缽子裡的飯量要多，還有充足的蘿蔔白菜吃，這樣，她每個月就可以從自己三十二斤的定量中，省下幾斤糧票。

她知道當家庭婦女的媽媽糧食定量只有二十二斤，爸爸是幹部也只有二十八斤，還有讀書的我和弟弟糧食也不足。逢年過節，她就把省下的糧票和盡有的副食票證買些食品帶上，從株洲市乘客班汽車，經過湘西雪峰山，一天一夜趕回家，為家庭的節日團圓添增了親情的快樂。

在經濟困難時期，洪綏鐵路一九五九年年底動工，由於地質條件複雜、技術難題等因素，三年後就停了。能說會唱的妹妹被分配到省安裝公司，巧遇一名同姓的青工「孫樹柏」，也是能說會道的北方人，單位同事都說北方人很直爽快樂。不久，他們就成了一對終生牽手的伴侶。

六○年代初，工人家屬住在沒有圍牆的大院裡，一間挨著一間的矮小平房，全是石灰泥糊竹篾牆，和木板門柱相配，開門左右都是鄰居。當年北方人每月可憑居委會開的證明紙條和購糧本，去街道糧店買回幾斤麵粉，周日休息，他們就把做好的水餃或大餅，歡歡喜喜送一點給鄰里品味，熱熱鬧鬧分享和睦的快樂。

快樂無處不有，快樂就在你身邊。三十多年前一天，妹妹收到一封北京小朱的來信，說她奶奶病危住院，急求手術費。小朱是妹妹的老鄉，又是多年的老鄰居了，離婚後遷住北京。當年妹妹他們自己的月工資還不到四百元，夫妻商量：朋友有難要幫，於是湊了五千元寄去，也寄去了朋友的快樂。

我們一家人都是民國出生。十六年前，妹妹收集了從上世紀五○年代到二十世紀九○年代的家庭照片，編製了一本標題為「歲月如夢四代留影」的相冊，印了六本分送給兄弟姊妹。相冊裡有老人、兒女、孫子上百張舊照，每一張都可以說出當年的許多故事，親友看了也都說「四代留影是一本歷史課本」。

年年歲歲，日日月月，麗雲夫妻一生就是這樣：在平平淡淡點點滴滴的小事中，獲得了快樂。他們是一生平凡事，平凡度一生，平凡多快樂，一生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