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紙的故事
在臉書上讀到轉載張曉風女士出版新書「八二華年」的訪問,其中短短一行字,提及這位資深名作家用房地產廣告傳單背面的空白處寫稿的小插曲,頓時讓我憶起上世紀七○年代至八○年初,在台灣念小學與國中時常用的「計算紙」,也多來自報紙內夾附的各色廣告傳單。
在經濟不太富裕的時代,人人普遍重視回收利用,老一輩父母家長們有「敬紙如神」的傳統,教育我們要對紙張尊重,是為惜福。因此我們非常習慣看到有人拿舊報紙擦抹窗戶或包鹹魚;電話簿與薄薄的日曆紙經常被收集起來,折成三角漏斗狀,出現在路邊攤販上兜裝鹽烤花生或糖炒栗子。舊考卷也是,吃油餅的時候,並不介意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名字國文考了九十五分。凡是背面沒被用到的紙張,會見人想要挖空心思去利用,且鮮少有人取笑,或認為此舉是小氣寒酸。
小學中高年級以上的數學課,經常需要動用到複雜計算,尤其是正式考試時,試卷背後的空白允許用來計算,卻經常不敷使用,大多需要在其他紙上演算完畢,才將最後答案填入。由於計算量日趨龐大,上課若使用正式作業簿的紙張來演算,被嫌太浪費。於是,單面空白的日曆或月曆紙與廣告傳單,成了當時最常見的「計算紙」,曾是被允許擺上桌面陪同上課以及考試的「文具用品」之一。
學校老師對於計算紙也有規格方面的講究,不可太大張或散亂無章,於是,有人把只印了一面的廣告傳單折半,露出空白部分,用完即扔。而大多數人則通常將廢紙手撕或裁切成近似作業簿尺寸,或不大於考卷大小的本子,把所有空白部位朝上,整疊紙用釘書機裝訂一角或者一側。
經常我們需要邊聽課、邊按照老師所教的公式進行演算時,就在這樣的本子上塗鴉數字並計算出答案來,塗滿一頁就翻折過去,按照規定,不許露出背面那些花花綠綠的印刷內容與圖案來影響學習。除了做數學題,作文課打草稿也用得到計算紙,在廢紙上可容塗塗改改天馬行空,之後再正式謄寫到作文簿或稿紙上。
書桌上一旦出現了這樣的廢紙,說不轉移注意力那是騙人的。每堂課之間的十分鐘休息空檔,愛畫畫的女生往往將這本子翻到背面,在印刷了文字與圖案的空隙中,畫大眼睛的日本漫畫或卡通女主角,當時最流行畫小甜甜以及尼羅河女兒;男生則畫小叮噹(哆啦A夢)、無敵鐵金剛、科學小飛俠或怪醫秦博士。
印有當紅影視明星照片的舊月曆,以及印有候選人肖像的選舉傳單一旦淪為了計算紙,也難逃學生們無聊時在上頭順手塗鴉,通常是加畫眼鏡和鬍子,或把露齒的白牙塗上顏色。我的計算紙經常淪為了素描簿或漫畫本,用於正經計算的空白處時不時爬滿了團案與「娃娃」,還怕老師發現而經常撕下藏起來。
最記得五年級有個女同學,她父親把兩個姊姊留下的舊考卷對折,只露出所有空白,將這樣的一疊紙拿錐子鑽孔,用黑色綁書帶裝幀成厚厚一本「線裝書」,那是我看過最讓人羨慕嚮往、「古色古香」的計算紙。之後多次在飯桌上跟家人們提起,母親拗不過,卻又不想把錐子借給我,靈機一動,用縫衣機幫我秒「車」了好幾本,效果非常驚艷。然而,紙張一旦疊得太厚容易斷線,最後更為此車斷了兩根針,從今往後仁至義盡不再奉陪。
將一張廢紙兩面書寫殆盡的利用方式已然不稀罕。小學六年級時,有一陣子同學間流行比「摳門」,其中一樣「挑戰」,是看誰有本事把這種「爛命一條」的計算紙用到極致。
我們那時上學通常需要準備兩種顏色的書寫用筆,藍色原子筆用於寫作業,紅色用於批改訂正,鉛筆則在四年級以後就淘汰不用,能用上的情況是畫素描或自然課作業畫插圖,所以還是會帶上。而當時班上最厲害的「摳門王」,是想到了先用鉛筆算計一遍,寫滿後再拿原子筆「覆蓋」,先藍後紅。
被各種顏色的筆計算到花花綠綠的計算紙,竟還可以再留到書法課時,拿來試墨色,最後這墨跡斑斑的計算紙,乾後仍可墊在習字紙底下吸墨。
由於一堂課往往被要求寫好幾張上交,而書法簿子闔上時,上下紙頁最易因墨跡未能乾透而黏起來,這點最惹老師厭煩,肯定扣分。學生們在下課鈴響匆忙上繳習字帖之際,都只能在墨頁之間插入一張乾燥的紙來避免前後拓染黏貼,而五花八門的「計算紙」被允許如此利用。
於是乎,各種「具象化」的「機關算盡」紛紛隨著作業上繳。「摳門王」夾在習字帖裡被他少則一面四遍、多則雙面八遍循環使用過的計算紙,竟把當時兼教書法的國語老師給逗笑了好幾回。
而我還記得更開心的一件事情,是這些被我們用到幾乎不能再用的計算紙,多被心細的母親收集起來,學期結束後跟著所有用過的作業紙及舊課本綑作一堆,賣給沿街收破爛的,且換來的錢平分後,投入了家中孩子們的存錢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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