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緣(下)

中學時，學校流行過一陣手抄本，有講國家主席夫人王光美與美蔣特務聯絡的「梅花黨」，有驚悚恐怖小說「一只繡花鞋」、「綠色的屍體」什麼的。最詭祕的是一本講少男少女愛情的「少女的心」，估計有性描寫，學校把它作為黃色小說在班裡突擊搜查和個個詢問過，好像在男生間流傳。自始至終，我都沒看上這本書，如果那時看了，或許我的性啟蒙會早些，或許人生的道路都因此不同。

後來，家裡有本「赤腳醫生手冊」，算是我最早的性科學和性教育手冊，戰戰兢兢又好奇得不行，做賊似地偷偷看，四周或家裡不能有人。由此，我對男女生理結構有了初步的了解， 也對人會有這麼多的病--從裡到外、從頭到腳，感到困惑與恐懼，尤其是婦科病，幸虧後來好像那些嚇人的病我都沒得過。

待我情竇初開的年紀，最早有印象的愛情小說是張恨水的小說。那時，環境已寬鬆不少，各種書籍在市面或私底下開始流通。我已忘了是他的哪部小說，只是對他描述的人物遭遇和生活環境有極深的印象，第一次感受到民國的生活和北方的市井生活，與我生活的時代和環境有如此大的差異。男女主人公那種纏綿悱惻的情感糾葛，讓我進入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京韻大鼓及藝人的生活更是一個新奇的世界，和以往讀的「金光大道」、「林海雪原」、「歐陽海之歌」有著迥然不同的風格。但只是好奇新奇，對我的寫作和情感世界應該沒有太多影響。

不知怎麼搞的，某日，家裡冒出了一本遺留的特別的書，居然是一本厚厚的硬殼英語書，沒被抄走，沒被賣掉。簡潔的對話、簡短的句子，全是日常生活的場景：學校、家庭、花園；人物也都是穿戴整齊、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應該是原版的初級英語學習入門書，難道是父親從英倫返國時帶回的？ 漂亮的彩色插圖、精美的裝飾風格，給我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至今都記得這本書的模樣。

後來忙著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哪有閒功夫看閒書？

到了大學，可以泡在書海裡，再也不用擔心沒書看了。像那個時代的學子一樣，我們如饑似渴地讀書。清晨，校園裡食堂前的晨讀、下午沒課的自習、晚飯後的晚自習，甚至周末、睡前，都是讀書的好時光，我甚至有過因教室停電而站在路燈下的捧書夜讀，或到對面二附中的教室裡去讀書的經歷。不過，我一般夜晚回宿舍就不看書了，而是在睡前回想這一天的課程與看過的書。

到了大學時代，才有被書餵飽了的感覺。除了任何時候可以讀任何書籍，每周的一個晚上，應該是周三或周四的晚上吧，我會專門到學校閱覽室，那裡全是雜誌，我可以任意挑選，「十月」、「當代」、「收穫」、「小說月報」，就像正餐後的點心，放鬆、甜蜜，這也是我愉快大學生活裡的美好回憶之一。曾有理工科的同學說，我們讀個小說，是繁重學習之餘的獎賞；而對你們中文系的學生卻是功課，太幸福了。

對比年少時的境遇，真的是天壤之別。大學七年，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書的海洋中，的確是一生值得回憶的美事。

從上大學起，我就從有限的生活費用裡省下擠出一些來購書，漸漸地，有更多的能力可以買更多想買的書，如「魯迅全集」，到二十幾年前出國時，已有幾大書櫃的書。我想那些年，我買的書籍一定比衣服多。每每買到一本喜歡的書，心裡的滿足與欣喜是不言而喻的，感覺我的財富寶庫又積攢了一點。現在我那多箱幾經周折捨不得扔又帶不過來的書，還存放在哥哥的學校裡。我一直在給她們找婆家，希望能捐給鄉村或山區的孩子們，而不至於當廢紙扔掉。

幾十年間，世界天翻地覆，書的遭遇也是如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