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來了(下)

「上帝來了」是七○年代末、八○年代初的一個奇蹟。那是剛改革開放不久，說是適應經濟發展，蔬菜生產大隊的蔬菜店突然被「發展」取消，換改了「蔬菜市場」，有的百姓還是叫「蔬菜店」，可是管理改變了。

當年城市有了蔬菜公司，蔬菜市場是蔬菜公司下屬的一個小單位，由工商行政管理局管理，店裡的管理人員也全部換成了公司裡的幹部、職工，店裡出現了「顧客是上帝」的標語。從此，吃農村口糧的菜農管理人員退出了蔬菜店，又回到了歷史舞台，重複著每天挑著菜擔上街賣的風景。

沒多久，在餐廳酒家、旅社客棧，到處貼掛出「顧客是上帝」、「歡迎上帝光臨」的紅色標語。有的服務小姐站在店門口，面帶微笑，身披上書「歡迎上帝光臨」的紅綢飄帶，一時間，上帝的口號幾乎響徹小城的天空。

歷史的變化真是瞬間煙雲。「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和「發財致富」口號的浪潮，推動著前進的時代，「蔬菜市場」又被新生的超市所取代了。百姓心中迷團的超市，原來是無所不有的購貨天堂，超市裡的蔬菜肉食檔琳瑯滿目。市場開放了，超市也變多了，為抓住客戶競爭，往日的「同志」都變成了「上帝」：「顧客就是上帝」、「微笑服務」的口號標語，大小商店到處貼著，顯眼奪目。

在我家不遠小街上的幾家個體小百貨商店，大門上也貼出了用紅紙寫的「歡迎顧客，歡迎上帝」的標語，進店門買貨的或不買貨的顧客，不分老幼，一律享受給予上帝的微笑。店裡還建立了休息區，有了上帝的坐凳靠椅，條桌上擺有茶水茶杯。跟著爸媽進店的小孩子們，都是小上帝了，喝完茶水，或打爛一個茶杯，跑來跑去，老闆也不敢吱聲，還得微笑相待。

我們養老院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說：「我當年在一家商店打工當服務員。我從娘肚子裡生出來就是一副哭相，臉上的笑紋就是打不開，學也學不會微笑，老闆把我辭退了，補了我兩個月工資七十多元。」我們都說在那樣大的背景下，「顧客永遠是對的」是歷史的必然，不能怪店老闆做得不對。

有一位曾經當過百貨商店老闆的大爺訴苦似地回憶：「當年我們當老闆，對上帝說話做事很謹慎，寧願受氣，也不能得罪上帝。客戶是上帝，我們天天要祈禱，讓上帝滿意。」有一次來了幾個尋樂的爛崽，說要買兩雙新到款式的球衣球鞋，他從櫃台拿出來後，他們穿在腳上試了又試，最後殺價，不肯放手。大爺說百貨沒有還價的，他們就指著牆上的標語：「看，歡迎光臨，祝您購物愉快。」大爺不好對付這爛崽上帝，只得慢慢說好話，才得以脫手。等爛崽遠離後，大爺自言自語地罵：「這樣的爛崽，在店子裡我稱他是上帝，出了店門我罵他畜生不如。」大家聽得拍手叫好。

我們不能用現在的眼光評價歷史。如此，我記得俄羅斯文學大師車爾尼雪夫斯基有句名言：「歷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它完全是在田野中前進的，有時穿過塵埃，有時穿過泥濘，有時橫渡沼澤，有時行經叢林。」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大超市、便利店、農貿市場、個體店鋪……無所不有，繁榮的市場多得是，「顧客是上帝」的口號，已經在田野中前進的歷史道路上消失了。我賣你買，你買我賣，老闆顧客買賣相互尊重的風氣，也是歷史前進的必然。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