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的稱讚

首先要說明一下我們夫婦的背景，我和老伴原本是高中同班三年的同學，在畢業旅行時，我看上她，交往七年後結婚。正因為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所以我不服她時，她也不服我。

夫妻六十年的共同生活，時有爭論，但也可算得上是恩愛夫妻。偏偏有一件事，至今仍讓我耿耿於懷，那就是老伴從來不肯說一句我的好話。

日子久了，我開始有怨言。有一次，我忍不住冒出一句：「妳怎麼會嫁給一個一無是處的丈夫？」老伴看我生氣了，連忙說：「我可從未說過你沒有一點好處。」我不肯放過她，急著追問：「既然有一點好處，說出來聽聽。」她卻又無法說出我的優點。

這樣的談話發生多次後，彼此都找不到下台階。於是我想起結婚時，曾寫信給岳父求他允許婚事，當時我問她：「是如何跟妳爸爸說的，一定是說男朋友有一些優點，才會選上他。」她隨便說一項，就皆大歡喜了，但她守口如瓶，又是一次沒有結果的爭論。久而久之，我開始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沒有任何優點，值得老伴欣賞？

要補述一件發生在公司的事，我在紐約法拉盛（Flushing）一間橋梁設計公司工作，有一天午餐時，我和一個同事聊天，她是從台灣來的女工程師，她告訴我，幾年前有一個假日，她請會計部門的一個女同事回家吃燒烤。閒聊時，她問尚未結婚的年輕會計伊莉莎白，將來要選擇怎樣的對象？伊莉莎白說：「我要找一個像李慕雲的人。」

女工程師對我講述這件事時，伊莉莎白早已離職。我和伊莉莎白除了公司事務，兩人並無私下互動。二十餘歲的她，竟然會給年近五十歲的我如此好評，讓我知道自己並非如此差勁，還是有人看到我的優點，挽回我一些自信心。

回頭再講家中的事，我觀察到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是臥室的天花板。我們的住屋是八十多年的舊建築，天花板凹凸不平，老伴睡在床上時，看著天花板就常抱怨。後來我花了許多功夫，先把鬆脫的地方鏟除，再用濕灰填平，然後重新油漆，還將牆壁也刷成白色，可說是煥然一新。我暗中觀察，老伴再也不抱怨天花板，可是她也不曾對我有過任何讚美。

第二件是關於浴室的垃圾桶。我買來一個有蓋的金屬小垃圾桶，換掉浴室原來的無蓋塑膠桶。過了兩天，見老伴毫無反應，我故意問她：「如果不喜歡新的垃圾桶，可以把原來的換回來。」誰知老伴說她很喜歡，不要再換了。真奇怪，老伴就是無法對我說出一個「好」字來。

我也知道自己太固執，真想聽到老伴稱讚我。為此事最氣的一次，我對她說：「難道當年妳是盲目嫁給一個沒有優點的人嗎？」最後我還說了一句重話：「哪一天如果妳想出來我的優點，請去我的墳頭告訴我。」如果能在死前聽到老伴的一聲讚美，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