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士林官邸眷村

西元一九五三年（民國四十二年），我在台灣出生幾個月後，我們舉家由桃園大溪搬到台北士林官邸旁的眷村。八十巷是面對官邸大門左邊的一條巷子，巷子旁種有一排高大的橡皮樹，那是小時候村裡小孩一起玩彈珠、跳繩、扔沙包和玩躲貓貓的地方，長輩也會搬來竹椅坐下乘涼。

巷口僅有二戶是面對著福林路，我們是其中的一戶，眷舍約十二坪，僅有二間房和一間廚房，加上竹籬笆圍了一個前院。小時候感覺四周的環境，好像是住在軍營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幸好當地居民不必接受盤問。

我家大門口和福林路中間，隔著一片繁茂的竹林和一條小水溝，炎炎夏日，我的童年都是在小水溝中戲水度過。

我喜歡沿著溝壁徒手抓捕大肚魚、小蝦和螃蟹；每當颱風過後，溝水不但高漲且水流湍急，我就折疊一些紙船，邀請鄰居小孩和我一起在小水溝裡玩紙船競賽。

後來官邸對外開放，變成了園藝中心，不時會舉辦各類的花卉展覽，自然而然變成一個遊覽車絡繹不絕的觀光景點。相形之下，一旁破舊不堪和簡陋眷村的確有礙觀瞻，因此在陳水扁當台北市長時，編列了拆除眷村的預算，那時我們才查覺到我們是少數幾戶。

土地原來是隸屬於陽明山管理局，不知何故，陽明山管理局後來將土地權轉讓給台北市政府。因為不是軍方的土地，我們不但欠了台北市政府幾十年的土地租金，而且不具安遷資格，沒有符合新屋補償條件。

後來馬英九當市長的八年凍結了預算，期間大小爭議不斷；直到郝龍斌當市長時，在西元二○○七年（民國九十六年），父母住了五十四年的眷村就被拆除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父母擔心眷村隨時會被拆除，十多年生活在恐懼之中，我們這一代手足立刻達成共識，每年輪流將父母接到家中同住，大家都有機會享受三代同堂的樂趣。最終父母先後都很順利地住進五指山國軍公墓，我們身為子女都很感恩。

自從眷村被拆除後，為了避免觸景傷情，我每次回台灣，都一直沒有勇氣回到士林官邸。直到去年，我邀大哥、三個弟弟和妹妹一起去士林官邸看花卉展，並順道拜訪故居舊址。

藉著巷子裡碩果僅存的一棵橡皮樹和門前的小水溝，我發現我們家已經是一片花園了。我們輪流擠在一張石板凳上拍照，那是我們家的院子，突然間吹起一陣春風，附近的杜鵑花飛落在地上，我彎下腰拾起了一些花，帶回美國留作永遠的紀念。

福林路上的車流和小水溝的涓涓流水依舊，我低頭凝視著小水溝想拾起童年的時光，此刻妹妹悄悄地走到我的背後，雙手輕輕地抱著我的腰，那一刻我老淚縱橫。我輕輕地將頭抬起，閉上雙眼喃喃自語：「水溝的前面是我的家啊！」妹妹仍然抱著我的腰，但她的雙手開始使勁，我有點不能呼吸，我聽到她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