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併桌

公主號郵輪離開英國南開普敦港（Southampton），沿著鐵達尼號（Titanic）曾經駛出的海灣，往相反的方向乘風破浪，夕陽掛在海岸線上，像一顆黃燦燦的橘子，幾千乘客歡歌笑語。

這天是正式的晚宴日，遊客盛裝打扮走進餐廳，我和先生因為沒有訂位，便與三對夫妻及一名女士併桌吃晚餐，九人依次坐好。白色桌巾、蠟燭、法國麵包、奶油、餐盤刀叉各就各位，大家點頭問候，自我介紹。對面的威廉姆夫婦及右邊的泰瑞夫婦來自加拿大中部，左邊的費姆夫婦來自底特律，斜對面的粉紅女郎Rose來自紐約；加拿大那兩對夫婦已經忍不住地盡情聊天。

費姆太太金髮碧眼，黃裙配紅唇，雖然脖頸皺紋顯而易見，但可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費姆精神抖擻，一口俄式英文。我先生一提到俄烏戰爭，費姆夫婦熱淚盈眶，直說厭惡戰爭，目前父母不能來美國探親，與他們通電話時也不敢多說，生怕親人在俄羅斯受到牽連，不禁讓人心酸悲涼。

泰瑞太太生得小巧，短直髮配上一雙靈活的雙眼正在手舞足蹈，說這次是為了慶祝結婚五十周年來搭郵輪，長臉泰瑞則悶坐聆聽。威廉姆太太細眉一揚，快人快語地說道：「我們慶祝三周年，我們原住同一棟公寓上下樓，原配都已過世，所以就在一起了。」我打趣說：「電梯之戀。」泰瑞太太接話：「電梯一定很忙。」大家聽了哈哈笑。

威廉姆老頭銀髮右分，白襯衫黑領結，神采奕奕，老家在蘇格蘭。他太太說自己十一歲隨父母從蘇格蘭移民加拿大，如今兩人重返故鄉，感慨萬分。

有人提議講些趣事，威廉姆太太爆老伴的料，她說：「威廉姆與原配有三個孩子、十六個孫子，其中大兒子就生了十三個。」引來大家一陣噓聲。一聽到這裡，威廉姆馬上糾正說：「是兒媳婦生的，不是我兒子。」笑聲又四起。

威廉姆又說：「那些年，每當大兒子說要在晚餐時宣布一個好消息，兒子的媽就對我翻白眼，生怕聽到兒媳婦再懷孕的消息，結果多年來總共聽了十三次。」

有人問老頭是否記著十六個孫子的名字，他竟然扳著手指當場一一報名，直到最後三個含糊其辭。我說：「感覺真對不起最後那三個孫子。」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粉紅女郎Rose身著粉色套裝，褐色短捲髮，她一邊將黑色餐巾布鋪在胸前，一邊說想去老家蘇格蘭格拉斯哥（Glasgow）看看，七十五年前從那裡出嫁後，一直未回去過，如今九十一歲非回去一趟不可；沒人相信眼前的她，已經年過九十歲了。

我又打趣說道：「估計妳瞞著兒女偷跑出來，又巧妙躲過輪船公司查驗年齡，獨自一人上船。」聽完大家都稱讚她保養得很好。這頓晚宴可謂人生併桌，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