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

日前洛杉磯大風雨，我冒雨到博覽會展場交出今年的參展作品。女兒出差前，已經替我報名，這天是唯一可以繳交作品的一天。

交完作品，在停車場踮腳跳過積水的地面，腦海裡想到去年也是女兒替我報名，參加這難得一見的好活動。沒多久，大雨突然停了，陽光冒出頭來，有點熟悉的場景，卻把我帶回了三十年前那個大太陽的下午。

忘了那天起因為何，是大女兒沒練二胡？或是小女兒數學考了二十七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足以讓為母者大發脾氣。孩子們想必嚇壞了，有沒有哭鬧呢？不記得了，只記得爸爸聞聲走了過來，在獨自生悶氣的我對面坐下來。我正要開口辯解，爸爸輕聲說：「人在五十歲之前，過得是自己的日子，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五十歲以後，過得就是兒女的日子了。」

我不解地看著爸爸，不明白他想告訴我什麼？那時的爸爸，剛過七十歲生日，和媽媽與我們一家四口同住。

「一個人過了五十歲，日子開始往下坡走，這時候孩子們的年紀大了，他們的喜怒哀樂和日常生活，就會完全牽引著妳的生命了。」像是要解釋一樣，爸爸把話再說了一次。這次他沒有看我，只是望著遠方天空的白雲，我看到他眼中反映著遠飄的雲影，像要下雨了。

我突然想到一個小男孩跪在床上的眼淚，四年級的哥哥兩手拉著耳朵，悲傷地哭求說：「我不是故意的。」一生不得志的書生爸爸，對這個長子有很高的要求與期盼，考了九十八分叫有辱門風；放學回來如果衣衫不整，事情就像是「我們家這輩子完了」。都說棒頭出孝子，爸爸一定沒有想到，棍子把兒子打得遠遠的，幾乎不再見面。

爸爸有感而發的那句話，是不是在他心中琢磨反覆了許久？他不想我重蹈覆轍，才在我對女兒暴怒時，輕聲地說給我聽，讓我提早看到自己的老去和女兒們的成長。我突然覺得二胡、數學都不再那麼重要了，開心長大的孩子，才是我真心想要的。

女兒們不懂得為什麼媽媽在一夜之間，突然改變對待她們的態度，不知原因的她們，愈來愈敢和媽媽親近，我們變成了可以彼此聊天說話的朋友。

她們沒有被我寵壞，長大成年的女兒們常常陪伴我，反過來推著我向前走。小女兒愛做手工，常參加各種比賽，從去年開始，她也拉著我一起參加。大女兒讀了商業管理，創業之餘，成了我們公司的顧問。爸爸的預言成真，我五十歲以後，過得真的是兒女們的日子了。

雨中露臉的太陽，像是爸爸遠遠地對我笑著，我也輕輕笑了，幸好在那個大太陽的下午，我聽懂了爸爸的話。往後的人生，即便風雨來了，我也會記得陽光曾經照拂的感覺，那種溫度總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