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蝦雲吞麵

日前下班時，正好碰上雷聲怒吼、暴風咆哮，雨水劈頭而下，我跑向停車大樓，開車飛馳回家。公路上水濺四方，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勾起我童年在台灣高雄生活時，對西北雨的許多記憶。

那時兩層樓的住家樓下騎樓有個攤販，師傅是香港難民，午後放學回家，夏天時下著西北雨，媽媽給我五毛錢吃點心，我走到攤販前點了一碗鮮蝦雲吞麵，吃得滿頭冒汗。後來我們搬家了，一路吃過許多山珍海味，但是我最想念的仍是那一碗鮮蝦雲吞麵，每回想起，總令我垂涎三尺，因為裡面有母愛的溫暖。

如今住在美國的我們，思鄉時就開車去洛克維爾（Rockville City）超群茶餐廳用餐，那裡有賣港式雲吞麵、牛腩撈麵、乾炒牛河、葡式焗雞飯，以及鹹魚煲仔飯等。我們一進門，就直接點鮮蝦雲吞麵，除了解嘴饞、滿足思鄉情緒，有時還能偶遇朋友，結帳後，再外帶烤鴨、叉燒、菠蘿包和香草蛋糕回家。

鮮蝦雲吞麵看似平常卻極費工夫，它由鮮蝦餡、鹼麵條、高湯組成，鮮蝦餡是七分瘦肉加三分肥肉攪拌均勻。作法是把半透明的雲吞皮抹上肉餡，上面放一隻蝦，手掌攏緊一握，雲吞似一條金魚浮現出來；然後放入沸水中，朵朵金魚翻騰，像深海魚群在游泳，不到五分鐘就熟透了。

此時另一鍋煮好的鹼水雞蛋麵，黃色麵條口感Q彈，師傅舉竹杓手起手落，上下飛舞，濾乾水後放入海碗，雲吞與麵條相依偎，彷彿如夫妻般白頭偕老，然後一勺金色清湯滾入海碗，相濡眷戀深情。我舉起湯匙先喝一口湯，再吃一顆雲吞，然後夾起一筷子麵塞進嘴裡，渾身舒展，泰然賽過當神仙。

說起雲吞湯，那是鮮蝦雲吞麵的靈魂，師傅先買好帶點脂肪的大地魚乾，烘焙出魚油，然後再與豬骨頭、鮮蝦一起熬煮一日夜，先過濾，然後留下金色清湯，味鮮香而不膩，穿過喉嚨撫遍異鄉孤寂，精華填平生活溝坎，湧出滿心盈身的幸福感。

近至我日以繼夜寫科研計畫申請經費，焦頭爛額是家常便飯，帶來跌宕起伏的失望甚或絕望，彷彿遍體鱗傷。

然而我無懼黑暗，來自香港的先生曾說：「生活本來就是喜怒哀樂串成的雷雨交響曲，無須怨尤。」我對鮮蝦雲吞麵的迷戀就是火種，足以引發一生熾熱盼望，投入神祕渺茫的未來。如此靈魂也是生之樂般靜好與昇華，提醒著我：「暖心活著，即是生命的神往。」

這種迷戀源自對於美食的熱愛，也源自對於美食熱愛之人的執念，我敢說，若是北宋美食家蘇東坡魂返今日，也會大讚鮮蝦雲吞麵賽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