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瑪麗蓮

我跟先生很喜歡到洛杉磯拉朋地（La Puente）市政府及商會一帶晨走，這裡寬敞清靜，朝陽灑向大地，早起的鳥兒在樹枝上吱吱喳喳，讓人心情愉悅。

那天我們又繞到附近的住宅區，看到一名白人老太太在車庫旁處理垃圾，自然向她道早安，她有點驚訝，但也很熱切地與我們聊了起來。

她叫瑪麗蓮，一頭銀白髮留到耳下，身材修長，腰桿直挺，一點都看不出已經九十一歲了。她說她出生在拉朋地，二十多歲結婚後，搬到這棟房子已經快七十年了，子女都離家在外，丈夫多年前過世，她就一直獨居。

瑪麗蓮開朗健談，笑著細數她經歷過的美國總統，從羅斯福、杜魯門、艾森豪、甘迺迪、詹森、尼克森、福特、卡特、雷根、布希、柯林頓、小布希、歐巴馬、川普到拜登，美國立國近二百五十年，她已經走過三分之一的時間了。我們一邊聽她說，一邊端詳她的面容及體態，忍不住讚嘆她絕對可以入百歲人瑞之列。

瑪麗蓮的兒女早就不讓她開車了，兒子每兩周從聖地牙哥（San Diego）來看她一次，她碰到我們談興很濃，說等下次我們經過時，要我們一定要進屋喝杯咖啡。在這個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年頭，她胸無城府的處世態度，讓我的心揪了一下。

幾天後，我特地送瑪麗蓮一個台灣烘焙坊的Cappuccino Mousse Cake，想為她平淡的日子添些香甜。

再去探望時，她眉飛色舞地急著說：「蛋糕好吃到不行。」那神情像極了嘴饞的小女孩，她滿臉燦爛，我忍不住幫她拍了相片，鏡頭裡的她笑容可掬，讓人難忘。

真想不到一個蛋糕，能帶給她如此快樂，先生跟我的父母親都已經過世，這麼小小的舉動就能讓別人的母親感到開心，我們非常樂意去做，決定要常常過來探望她。

有一天，我們送上一束鮮花，她開心地找來花瓶插上，欣喜躍上臉龐，這個笑容又讓我們感到非常開心。她說真高興我們在晨走時，主動跟她打招呼，若知道在門外會遇到可以聊天的人，她早該多在前院活動，語氣純真可愛，逗得我們笑了出來，卻不免夾帶著一絲心酸。

今年初，我打電話問候她，瑪麗蓮說她的女兒罹癌，在醫院又不幸感染新冠病毒，病情惡化，讓她憂心忡忡；再打電話過去，聽到她說女兒不敵病魔已離世的噩耗，她說她的心都碎了。

我趕去探望，看她傷心的模樣，真叫人不忍，但願時間能醫治好她的難過。我帶給她一盒從台灣帶回來的花生糖，希望甜味與關懷能化解一些她心中的苦。

後來等我從外地回來去探望她時，她仍然沒有走出喪女的傷痛。我說我也多次經歷至親驟逝，很了解她的痛；她說，妳不能理解，年老逝去是自然的凋零，但女兒竟然比她早離去，這是心中永遠的痛。

母親節前，我帶了台灣高山茶去探望她，無人應門，只能在電話中留言，告訴她別忘了把門口竹籃裡的茶葉拿進屋，盼望她喝茶的時候想想我們，能得到一些安慰。

後來我們就聯絡不上她了，我們從沒見過她的左右鄰居，她的心情有好一點了嗎？她的兒子有沒有幫年邁的母親做什麼安排？從去年認識她至今，一年多來我們無法不關心她，我滿懷憂慮，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