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琴姐
在南加巴沙迪那(Pasadena)工作,職場歲月悠悠,特別記得琴姐。琴姐年長我十多歲,她是一個電腦資訊分析師,也是我的同事兼生活導師。
那時我們兩人皆單身,她有超強的邏輯理念,分析起我與異性的交往總是一針見血,那些摸不著頭緒就被出局的追求者,常是在她的談笑間清晰分析,就讓他們灰飛煙滅,也只有她的話,能讓我信服。
這麼一個漂亮、幹練、來自台灣祖籍蘇州的佳麗,一生未婚,只因「 過盡千帆皆不是」,她難忘在台灣所認識的初戀,而對方在她出國不到一年就已另娶。
琴姐四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在洗澡時,摸到胸前好像長了東西,隔天在辦公大樓的女廁所,非要我替她觸摸確認一下。當時我的觸感竟然像鴿子蛋那麼大的硬塊,我們原本就在醫療機構工作,所以叮囑她盡快到醫院檢查。
一星期後,琴姐被確診罹患三期極凶險的乳癌,一年後癌細胞擴及全身骨骼,即使在止痛藥劑強控下,我仍目睹了她的痛不欲生。琴姐的兄長是台灣有名的癌科專家,火速趕來美國都無法救治。
琴姐沒生病前,她總愛把車子停在公司停車場最通風涼爽的地方,午餐後,常邀請我到她寬敞的新車裡聊天,或閉眼午休片刻。我們談天說地,有時講到自己在工作上遭遇的瓶頸,或是職場升遷的不公,兩人常一起討論在競爭激烈的各色人種大公司中,要如何應對才能勝出,彼此的交談驅散了許多工作壓力。
傷感的是如此溫馨的友誼,讓我親見癌細胞步步蠶食折磨琴姐,這麼一個皮膚白皙、雙瞳美如秋水的女子,一年後香消玉殞。葬禮那天,我哭了又哭,可憐她的老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老人家堅強地處理唯一女兒的後事,招呼著悼念者,還反過來安慰我們,但我知道,她的悲痛都寫在她那枯澀、再也掉不出一滴淚的眼眸裡。
琴姐的遺贈物是一枚小鑽戒,這些年我總戴在小手指上,彷彿那是我遇到風雨時,能帶來瞬間流瀉的一抹溫暖。
在巴沙迪那,我們一同度過十幾年的職場生涯,熟悉當地的大街小巷,哪家花圃前綻開了金盞花、哪家籬畔外又新添了一株大王椰子、科羅拉多大道上的美食餐館、服飾坊、高檔廚具店、最好的日本料理、義大利美食以及好聽的歌劇正上演,還有一年一度的花車遊行,都在我倆青春爛漫時共同攜手倘佯過。
琴姐多才,她常出口成章,還是一名很熱心的房地產經紀人。我的第一棟紅瓦白牆宅院,屋前的桂花樹和薔薇攀爬的花牆,都是她幫忙選定與構思,她來此小住時曾說:「瞧妳這園子與公園比鄰,松鼠在高大的林木葉片間奔竄,鳥兒在寧靜的小水塘畔清唱戲水,是多麼生動的天籟。」我把她的話寫進日記裡。
夏天的微風吹過,理工學院街旁那些風韻迷人的藍花楹(Jacaranda mimosifolia),蕊瓣靜靜地隨風在空中飄落,淡藍色花雨是長駐在我們心裡的景致,也是琴姐離世的季節,即使後來我遷居到極遠的海邊,每當那片藍色花海又妝點了巴城,我總不忘開車數小時舊地重訪。
漫步在巴沙迪那熟悉的園林小巷,時光倒流,故人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風住塵香花已盡,我又懷念起與琴姐相處時的點滴回憶。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