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古老文化有時變成了現代生活的時尚，從古籍中摘出的隻字片語，提升了文章的質感，詩經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更是被沿用成為海誓山盟的金句，然而只有攜手相伴走過病痛的人，才能體會個中滋味。

二○二二年，剛剛摘下了口罩，釋放了被疫情壓抑許久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邁向加州海岸的古蹟克勞利湖石柱（Crowley Lake Stone Columns）。不料，車子在一個急轉彎處，順著山坡滾了下去，經過一陣顛簸震盪，只見樹枝張牙舞爪地在窗外晃動，我被卡在安全氣囊和座位之間，推一推駕駛座上外子的手，竟然毫無反應。

在路人協助下趕緊打了九一一，我們雙雙被綁成像木乃伊一般塞進救護車，進了小鎮醫院中做了緊急處理，我的右肩胛骨碎裂，全身疼痛的外子被診斷出「頸椎錯位」，再度被送進急診室。

四小時的手術後，一名女助理笑迷迷地出來說：「手術很成功，執刀的是帥哥醫師，他清理了頸骨上的殘渣，植入了鈦合金片撐起了頸椎。」緊接著是一段艱辛而坎坷的復健歷程。

醫師再三囑咐：「頸椎主管中樞神經，新介入的鈦合金片是空降部隊，必須堅持復健，以便盡快地和神經系統聯接，否則拖久了就會產生沾粘，那就必須再動一次手術了。」醫師的警告聲不斷地在腦海中盤旋，但卻無法傳達，於是神經系統變成了一盤散沙。

鈦合金片造成後頸僵硬，每隔幾分鐘就得換一種姿勢，失眠和焦慮像迴力球一般，不停地折磨，外子的食欲與體重驟減，在各種安眠藥與鎮靜劑中做選擇，但他總是輾轉難眠。

所有習以為常的動作，外子都得反覆練習才能掌握，舉起筷子有如千斤重，稍微不留心就會打翻食物，我只好將自己改造成變形金剛，隨機應變地轉化成拐杖、扶手、靠枕或是按摩器。

照顧外子的過程中，難免會觸及我碎裂的右肩胛，導致錐心刺骨的疼痛，最後我決定暫時延緩自己的治療，專心扮演隨時待命的家庭護士，努力去喚回外子那迷途的神經系統。

有一天清晨，外子仍在睡夢中，我躡手躡腳地去洗漱，忽然聽見「碰」的一聲撞擊，衝進臥室，只見外子滿臉鮮血地倒臥在助行器旁，伸手探一探鼻息，傳來他微弱的聲音：「我的頸骨可能裂了，快叫救護車。」瞬間的疏忽幾乎釀成災難，生命竟是那麼不堪一擊，救護人員將外子送上救護車，卻不允許家屬陪同，悻悻然地望著救護車漸行漸遠，不知道是否還能再牽一次外子的手？

所幸這一回只是表皮擦傷，帥哥醫師檢查了頸椎，再三保證一切無恙，那一小片鈦合金依然克盡職守。又在鬼門關前晃了一圈，外子終於學會了接納和調適新的頸椎，睡眠狀態逐漸改善，復健也有了起色。

當我們出門散步時，我習慣牽著外子的手，路人總是羨慕地說：「你們真是難得啊！」我苦笑地回應著，卻始終不敢鬆手。

幾個月後輪到我回診，醫師驚呼說道：「臂膀已經癒合，不用開刀了，妳是用了什麼神奇的處方？」在照顧外子的過程中，不時得用盡全力去攙扶，竟然因此修復了右肩胛的創傷，一路走來，徬徨疲憊的心靈終於迎來了曙光。

在醫護人員的祝福下，我緊扣著外子的手，邁出了診所。這會兒，我領悟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真諦，彷彿穿越遠古，取得了一劑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