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佩佩與收視盒

我在一九八三年隨家人從台灣移民來美，定居華人人口密度頗高的舊金山（San Francisco）。下地不到一周，電視機成了不出門時的良伴，它既是了解美國社會最直接的管道之一，更是最不花錢的娛樂。

當時看節目，只需把電視機插上電，調整好天線即可收看。舊金山灣區（Bay Area）能夠透過天線收看得到的電視頻道大概有二十多個，在特定時段轉台時發現了兩家華語電視台，內容大多都以粵語為主，反映出當時在美華人人口仍是以說廣東話的土生僑民及移民居多。

那時要觀看完整的中文台節目，需安裝「收視盒」，即訂閱有線電視頻道（cable TV）。付費看節目的概念，對我們新移民來說不止新奇、一個月起碼二三十塊的費用也相當奢侈。

為吸引觀眾安裝收視盒，電視台會在某些時段釋出免費節目，通常是新聞或地方製作的訪談、工商廣告，並推銷付費電視的訂購方式，到了付費時段，影片便出現干擾，畫面扭曲或覆蓋了雪花，但有時仍能從中「看」到一點內容，並清楚聽到對白，大致知道是在播放港台熱播的連續劇或綜藝節目。

約在上世紀八○年代中期，我常收看的華語電視台推出了一檔香港女星鄭佩佩在美國錄製的「李錦記時間」，是不安裝收視盒也能從頭看到尾的烹飪節目。每道菜示範的時長約十五分鐘，鄭佩佩不僅在螢光幕前以國粵語解說主持，還用該公司出產的醬料產品親自示範烹調。

母親是胡金銓電影的忠實影迷，連帶著迷鄭佩佩在「大醉俠」中所飾演的「金燕子」。在母親那一代人的心目中，鄭佩佩是靈動飄逸而又英姿颯爽的俠女；到了我這一代，從這檔節目看到的是一個優雅知性、而又十分敬業的熟女，且至今仍讓我由衷敬佩的，是她的語言能力十分了得。

鄭佩佩總是笑咪咪地面對鏡頭，通常兩三句粵語講完，接著又是兩三句國語對譯，有條不紊來回切換，其流暢程度讓我感覺不像有腳本、更似即興發揮，如此反覆介紹下來居然毫無違和感，且與此同時雙手還能游刃有餘地煎煮烤炸、俐落地完成烹飪示範。

雖知有表演成分，毋寧說「俠女」功力非凡，把燒菜過程演繹得十分親民而頗有看頭。才一刻鐘的「李錦記時間」，竟成為我們母女倆會並肩坐在沙發前共「追」的一檔節目——母親是作為粉絲純看鄭佩佩，我則跟這位口齒清晰的漂亮阿姨學廣東話。安裝收視盒對我們家那時候來說仍感負擔，這檔天線電視收看得到大明星的節目成了兩代移民初期的共同記憶。

在母語與方言之間欲展現清晰的口語對譯，需要經過特別訓練或者長年累月的練習，才能夠達到轉換時不會出現混說的現象，換言之，母語與方言程度必須平等掌握到「同樣精」，方可適任這種國粵語同時主持的任務。雖是地方製作，比不上俠女後來在好萊塢發展的輝煌履歷，以我研究語言學專業的角度來看、卻覺得是鄭佩佩一段可圈可點的經歷，值得一書。

遍搜全網，至今仍找不到任何人翻錄上傳當年的「李錦記時間」影片。於是決定用文字寫下這段憶往，留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