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頻道

* 拖拉類別可自訂排序
恢復預設 確定
設定
快訊

法國會首輪選舉 投票率創40多年來最高

中國「天龍3號」火箭試射爆炸

宜自珍(一)

圖/123RF
圖/123RF

周自突然擔心,也許永遠都見不到海。

旅館到海邊只有一小段路,周自心裡先存了這個念頭,東繞西繞地還看不見海,就覺出遠來。「攻略」上說,沿路的建築值得欣賞。周自望過去,都是些老房子,一樣的風格,說是維多利亞式,山牆上的雕花、魚鱗或者鑽石形狀的疊瓦、窗口的鑲邊。周自開始還看得仔細,可看多了,這些細小瑣碎的裝飾,總是大同小異。房子雖然老,卻全刷上五顏六色的新漆,周自厭煩,看這些老房子實在礙眼,好像舊式家庭的長輩,花花綠綠的為老不尊不說,還把海守得嚴嚴實實。海成了藏在深閨的年輕女人,一定要三媒六聘,才能一睹芳容。

周自聞到腥味,心想這也許是附近賣魚、賣蝦的,安慰自己,臭魚、臭蝦都被撈出來,真到了海邊,味道沒準會好些。話是這麼說,可是路上也沒有看見多少攤販。周自正疑惑,忽然房子的缺口處湧出一片蒼茫,和鮮艷的房子比起來,像是鉛筆畫稿上橡皮擦不乾淨的印子。周自沿著缺口走下去,才明白這些印子原來就是海。

天是陰天,又是下午,海被雲壓得喘不過氣,憋出一片青灰。海水一口口地往外翻白沫,慢慢後退。周自壯起膽子,走到水邊,眼前的海像是一條擱淺的魚,掙扎中一點點耗盡氣力。周自害怕海隨時會死掉,像當初病床上的祖父。

周自還小,被牽去看祖父,裹在一堆深色的親戚裡面,聽見高處有人喊:讓爺爺再看看孫子。周自被母親推出來,他害怕,轉過臉,不肯動。在親戚面前這樣出醜,母親罵他不懂事。父親過來捉他,他還是不肯動。父親劈頭一個巴掌,說這麼沒出息,拖到床頭,說好好看看爺爺。周自哭出來,算是恰到好處。爺爺嘴動,卻始終開不了口。周自覺得爺爺癟得像個漏氣的皮球,還是不要開口,否則一開口,最後一點氣息就會被放個乾淨。這股氣有些倔,衝到嘴邊,被壓回到胸口,還要頂出來,又被推回去。幾次三番,這口氣索性另尋出路。最後不知道從哪裡走脫,爺爺終於平復安靜,如同海水退,去露出下面的沙。

運氣不好,趕上這樣的天氣,說這話的是志巍。志巍有個計畫,打算在海邊夕陽下向宜珍求婚。當初這個浪漫的念頭一出現,就在志巍的身體裡鼓蕩不熄。志巍知道求婚這個事情要保密,還要幫手,要做到出其不意,還要百密不疏。志巍交好的幾個大學同學指不上,他們也是宜珍的同學,性子直,口又快。這樣一個重大的祕密交給他們,讓他們保守,簡直是紙裡包火、緣木求魚。這件事只有交給周自,周自是從小學到中學的同學,不認識宜珍,算是自己的朋友。應該是好朋友,志巍十分肯定,因為周自除了自己,幾乎不和什麼人來往。人如果只有一個朋友,那一定是好朋友。什麼東西只有一個,哪有不格外珍惜的道理。

周自不愛說話,又沒有什麼朋友,嚴實厚重的像塊鐵,正好是打造保險箱天成的材料。志巍和周自說了這個計畫。周自果然認真,專門跑到志巍的城市幫忙。志巍和周自反覆演練,如何的單膝跪地、語調和每個詞語再三驗證。志巍要周自保管戒指,什麼時候遞上來,畫龍點睛,最為關鍵,千萬不能有差錯。志巍一會兒讓周自扮宜珍,一會兒讓周自扮志巍。演練的次數太多,那麼幾個動作、表情和誓言,經不住來回地打磨,周自覺得自己像劇場裡的引位員、舞台上魔術師的助手,無論台上表演怎樣的出其不意、峰迴路轉,一切都早已不新鮮甚至厭煩。周自不擔心忘掉步驟,反而擔心到時候要笑場。或是更糟,在海誓山盟、情比金堅的誓詞中間,打個碩大的呵欠。

志巍站在海邊,滿懷失望。宜珍卻在那裡笑,說難得趕上退潮,不知道能走出這麼遠,可以一直走到海的深處去。宜珍總是這樣,無論什麼事情,她這樣洋溢,從不讓人掃興。周自覺得宜珍太愛笑,大約是周自在笑上一貫吝嗇,笑的時候總像在掏錢結帳,摸出票子零錢,一張張數出來,少了不好,多了更不行,只求湊個剛好的數目,貼在臉上。宜珍愛笑,好像錢夾子裡隨時揣著大額的票子,看也不看地甩出去,不要找零,小帳給得十足。宜珍這樣一張臉,笑的時候總看見牙,誰不會喜歡。宜珍的笑雖然多,可並不因為多而貶值,有宜珍這樣的性子和這樣的臉做鋪保,宜珍的笑到哪都是通存通兌,流通的硬貨。

宜珍甩掉鞋,自顧自地往海裡走,走出一段才回頭招呼志巍。志巍心裡有事,要和周自再商量、商量求婚的事,就在海邊站住,揮揮手。(一)

保險

上一則

這火雞有主嗎?

下一則

歐洲的美酒與咖啡

延伸閱讀

超人氣

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