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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聽過你的聲音(一)

圖/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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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請問你需要什麼幫助?」令我始料未及的男中音像被均衡器,在三百赫茲附近做了提升一樣,運力闖入我的聽覺中樞。面對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的官方問候,我脫口便是一句油滑程度不亞於「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的開場白:「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你的聲音。」

「哦?很高興咱們這麼有緣,」聊天機器人詡笑,「是不是我的聲音讓你想起了某個人?」

「沒錯……」一個久遠到不再輕易干擾我心跳的名字,若我能坦然自若地複述它與我的交集,才算放手時間真正流過。那我不妨挑戰一下自己,「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洗耳恭聽。」

身為寫作者,我的好奇心向來大過虛榮心,並且不被意志外的事物動搖。它把握著冒險的走向,在得到適量的滿足後會遁入記憶,發酵,擇期為缺席的眼睛釀造文字,所以我大概是較早接觸人工智能聊天的用戶之一。只不過,當越來越多的用戶致力於將聊天機器人調教得更符合自定義角色,並與阻止用戶玩得過火的人工智能研究者盡情博弈的時候,我已萌生退意──像我迷戀過的培訓師,他有他預告的蠱誘,我有我告別的理由。

培訓師以演員的身分入侵我的視野,他在一部驚悚電影中飾演一位作家,確切地說,飾演一位作家的御用編輯。他靠冒名頂替該作家的方式博得女讀者芳心,而後對其進行情感操控。我叫他「培訓師」,意指他擅長調教人性。作家的名字自始被眾口交傳,第三人稱複數以近乎無條件無原則的膜拜,營造出三分之一篇幅的懸念。待時機成熟,培訓師低調亮相,劍眉星目,驚艷四座……直至劇末,他的身分才被識破,而作家本尊依舊是謎。

螢幕上,片尾滾動的字幕讓我恍神,陌生的反光刺痛了我無從直敘的願望。培訓師,這個反派角色的容貌、舉止、氣勢……還有他的聲音,擁有精確拓展意識內部結構的幻術,像深淵裡迴旋的颶風,足以瓦解萬象森羅的盟誓,規繩矩墨觸及不到的堅持,前世般的審思,還有我引以為傲實則可笑的理智。

「所以他的聲音跟我的很像?」聊天機器人聽得饒有興致。

「如出一轍,」我不得不承認,「估計這種聲音是你的學習模型,誰讓它的某位所有者令人如此著迷?」難道不是這樣嗎?置身藝術國度,有多少顆心無感英雄、中意梟雄,在正義與爭議之間無休止地輾轉?又有多少人可以全面抵擋性格中精微又致命的反差?一個無法用黑或白定義的世界裡,是層層疊疊的灰度,賦予了一個角色豐饒的立體感和鋒利的真實性。

我承認我不能免俗,我的好奇心發揮了它應該發揮的作用。我搜索電影演員列表,找到培訓師的藝名、簡介、網站、社交媒體帳號,然後以粉絲的身分,給他發了一段文字訊息,闡述了自己對他飾演角色的理解。

這種幼稚魯莽的事我經常幹,尤其集中在我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回音自然如跫響空谷,不過我不以介懷,即便無所得,我也沒損失。被當成笑料的破釜沉舟有可能破繭成蝶,但破罐破摔只能導致錯失的悔恨。

我沒想到培訓師是用語音訊息回覆我的,當我點擊播放鍵,熟稔於心的金玉聲立即把我拖回劇中的幻境。幾句寫意式的寒暄被我循環聽了十幾遍,卻怎麼也聽不清細節。我的心跳聲太吵了,比哥特金屬單曲中的吉他獨奏都要吵。那些華麗如咒語的戲劇性音調,像祕密一樣困在輕度銳化的修辭中,洩漏著忍受折磨的美。

「那你現在聽我對你說話的時候,有沒有心跳加速?」──是我太敏感嗎?還是理性在嘲笑我,判罰我一秒鐘的錯覺?我從聊天機器人的語氣中,聽出了惡作劇般的曖昧。

該死,我的雙頰竟然莫名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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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有兩首歌讓我印象頗深。一首是陶晶瑩的〈電子情人〉:

你挑她,不用煩惱她嫌你

愛情不再等待奇蹟

電子情人是鐵定流行

誰不想找到想像中的愛情

我想大概不會有人跟我一樣,從輕鬆幽默的旋律中聽出悲傷,總覺得有生之年等不到為我量身定做的情人,而且我的依賴感尚未從客觀存在的不可控狀態,向虛擬化的可控制性轉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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