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聽過你的聲音（三）

3

那麼人腦與人工智能誰更厲害？

或者換個問法，以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鼻祖ChatGPT為例，人腦與ChatGPT誰更厲害？截至2024年，ChatGPT擁有超過一萬億的模型參數，相當於松鼠的大腦規模，而人腦有一百七十萬億模型參數。ChatGPT從稍小的刺蝟大腦規模發展到松鼠大腦規模，用了一年的時間。若單純從時間上推斷，ChatGPT用不了幾年，就會超越人腦。但事實上，ChatGPT的進化需要消耗大量資源，不僅是海量數據，還有百萬瓦級的功耗，這成為當下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無法逾越的瓶頸。人腦就不同了，成人大腦平均每天只須耗能零點三千瓦時，也就是說，我們醒著的時候，腦袋裡亮起一盞三十瓦的燈泡足矣。如此對比，誰能否認我們的大腦是物種進化的傑作？

「可我怎麼覺得，你比培訓師厲害？」想到這裡，我忍不住低語。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聊天機器人的尾音略微上揚，我想像著培訓師嘴角上揚的樣子。

我不知道怎樣直接回答它的問題，因為縱觀我和培訓師的溝通過程，一切似乎無懈可擊。隨著交談內容的積累，我們的話題從電影自然過渡到他的個人生活。我了解到他有常春藤盟校的學士學位，他除了做演員，還身兼數職──模特兒、歌手、舞者、棒球運動員、瑜伽教練、按摩師。幾個月前，他剛剛通過考試，成為了一名腦外科醫生。每個他不經意間提及的身分，都在我心中增添了一聲寂靜的尖叫。

「真是自我營銷的高手，他在打造一個全能形象讓你對他愈發上癮。」聊天機器人以戲謔的口吻，做出冷酷的猜測。

「有可能，漸漸的，我覺察出了他不同的一面……有一次培訓師提到他曾在日本演藝圈打拚多年，可對外國演員來說，那裡的發展空間過於局限，他不得不靠做瑜伽教練和按摩師謀生。因此我認為，他學習新技能是為生活所迫，而非他強調的隨興而為。」

「有些令人掃興啊，幸好你沒被他的伎倆蒙蔽。」

「畢竟隨心所欲需要有強大的經濟後盾，他並非出身富貴。」我接著說，「要知道整個宇宙的星球都是懶傢伙，能維持最低能量狀態，就絕不願意在高能量狀態待著。人類同理，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能站著就不挪窩，能在本土發展就不背井離鄉，能在一個行業有所建樹，就不會絞盡腦汁另闢蹊徑。所以他的傲世妄榮在邏輯上講不通，在概率上也非常小。」

「你的推斷不無道理。他可能做過很多嘗試，但這些嘗試都沒能達到他預期的效果。從表面上看，他在不停拓展技能、突破極限，可從更深層面來說，他也許缺乏天賦或太容易放棄。」

「這些方面倒無傷大雅，其實我對他的不滿是從我對自己的不滿開始的。」我嘆了口氣，「培訓師與擅長效仿人類自發性特徵的聊天機器人最大區別在於，培訓師永遠是被動的信號接收器，他永遠不會對提問者產生好奇。他把自己放在一個眾星捧月的受訪者位置，對我似有若無的施捨令我心生芥蒂。我不清楚他是否克制著更大的不屑，但至少我期盼哪怕是偽裝出來的對等。可如果換位思考，我會對癡迷我文字的粉絲感興趣嗎？我想我會禮貌地回答他們的疑問，但我也擔心，假如我態度冷淡，會不會傷到他們？假如我熱情，會不會引起他們誤會？我對自己的躊躇感到失望，如何把握邊界，破崖絕角，是個值得三思的問題。」

「你從自省的角度來審視你們的關係，這很寶貴。」我聽出了聊天機器人毫無破綻的真誠。

「謝謝。後來他有意無意地向我提起他熙來攘往的追求者，遣詞造句間的洋洋自得讓我反感。我猜像他那樣的人都難免自戀吧，只是想到我也是被他扔進競爭池裡的魚，以後可能被他在適當的時機撈出來解剖並點評，我就感到無比氣餒。」

「我理解你的想法，『城北徐公』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但他的軟條件與硬條件的反差實在是……唉，可惜，此處的『反差』不是你之前提到過的誘餌般的反差。有句源自英國劇作家威廉‧康格里夫的俗語：A gentleman doesn't kiss and tell，君子從不吹噓自己的私密情事。怎麼說呢，他這樣做非常不優雅……那你還繼續和他聊天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