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有佳人（一）

那年齊西溪二十九歲，在新澤西某大學讀金融統計研究生，還有六個學分就要畢業。西溪向學校國際學生辦公室申請了CPT實習，這樣她可以在美國找一份全職工作（不超過三六五天，工作算學分）。周圍的同學都覺得是天方夜譚，你既沒畢業，又沒有工作經驗，還是外國人，哪家機構會聘用你？你哪來的自信？

西溪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她在網上找實習機構，一眼看中了一家名為West Stream Energy的公司。西溪開著一輛破車去面試，看停車場的車一個個光鮮華麗，她很自覺地把車停在遠處。

面試西溪的人事經理是個威嚴的黑女人，她正言厲色、問題刁鑽，每句話都暗藏陷阱。西溪語無倫次，知道完了，沒有希望了。人事經理問西溪：公司要求應聘者能熟練執行SAS統計軟件，至少有兩年的相關經驗，你只是在讀書期間修過SAS統計課程，並沒有工作經驗。為什麼要來應聘？

西溪乾脆直接：我的SAS統計課是A，如果給我機會，我會上手很快。另外，我的名字西溪，翻譯成英文，跟公司名West Stream一模一樣，我覺得我屬於這家公司。這番回答是荒謬還是智慧，西溪不管了，實話實說吧。

西溪第二天就接到人事經理的電話，通知她周一上班。她是進了公司才知道，公司老總雖然畢業於常春藤名校，但是迷信風水和星座。西溪珍惜這個風水老闆給的機會，努力勤奮，常主動加班解決疑難問題。三年後，她被提拔成了部門經理。

辦公室祕書艾米，成了西溪的朋友。紅髮灰眼的艾米喜歡竄訪各個辦公室，搜集了公司上下花花綠綠的八卦，比如誰在鬧離婚，誰的女兒還是高中生，就當了未婚媽媽；誰跟家裡的妻子關係不好，要求工資和獎金打在不同的銀行帳戶上；誰和誰亂搞男女關係，都是有家的人，卻半夜三更在公司的衛生間野戰。因為動靜太大，招來了保安。

艾米為什麼跟西溪走得近？因為艾米的兒子在中國工作。兒子最近找了個女友，女友的父親在中國某地打造現代農業生態園。艾米因為發音不清楚，西溪無法找到對應的中國城市。艾米讓兒子把城市的中國字發過來，西溪看了笑道：那座城市離我故鄉不過六十公里的距離。艾米便興奮地說：以後我去中國看兒子，也順路看看你中國的家。

艾米知道武漢，因為他的兒子曾在武漢某私立中學當過英文老師。艾米不知道浠水，浠水是座小城，離武漢一百多公里，那是西溪的故鄉。別說艾米這個美國人，好多中國人知道武漢，但是不知道浠水。好多中國人知道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但是不知道蘇東坡還寫過「寺臨蘭溪，溪水西流」。後面的詩詞跟西溪的故鄉浠水相連，也跟西溪的名字相關，這些細節，西溪是不用告訴艾米的，告訴了也沒用。

艾米的嘴裡總是有新鮮的八卦，這天她跑到西溪的辦公桌前嘰嘰呱呱說：這是真的嗎、真的嗎？好萊塢也拍不出的荒謬！

新聞在中國早舊了，老婆生的孩子，丈夫嫌孩子奇醜。原來老婆婚前整容，男子以婚前欺騙為由提出離婚。就這麼一條雞飛狗跳的八卦，換一個國家，繼續攪得沸沸揚揚。美國的網友很好奇：何等高超的整容術，讓醜女變美女去誘騙帥哥？艾米對西溪說，她有些懷疑新聞的真實性，弄不好是美容醫生在做軟廣告。你想想看，那些好萊塢的明星，整容無數次，越整越像車禍現場，中國的整容技術真的那麼神奇嗎？

西溪臉紅氣急，不知道怎樣敷衍艾米的八卦熱情。這條新聞把她的內心攪得天翻地覆。在西溪看來，整容跟化妝有多大區別？五十步就可以笑話一百步嗎？女人出門前，在臉上塗脂抹粉、貼假睫毛，還不是為了美。誰也不是素面朝天，誰就沒有資格對人橫加指責。

艾米說，這是個造假的社會，造假總會付出代價。

西溪說，她正在看一篇財經報導，銀行把總部大樓賣了，賣的一億美元搖身一變，變成了利潤，寫進了金融報表。也就是說，報表裡的數據被精心打扮過。如果不要太認真，這種行為並沒違背GAAP（美國通用會計準則），或者說跟GAAP打了個擦邊球。銀行捧起虛胖的數據就開始大吹大擂，總裁大言不慚對媒體說：房地產的投資交易也是交易，只要有錢進來就算盈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