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新鮮事？（中）

6 老鄉

麗莎獨自一人在餐廳用餐。

她的餐桌很安靜，因為她吃飯的時候，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

於是她聽到了身後那一桌人的對話。

「你是台北人？我媽也是台北人哦！」

「你是布魯克林的？我爸也是。」

「你是日本人？我鄰居是日本人。」

「你記得大橋下那個超市嗎？」

「那個運動場？拆掉建成商場了。」

好熟悉的對話啊！人們給自己找熟悉感的故事。

麗莎結束她的晚飯，結帳回家。

她走出餐館拐了個彎，聽見轉角另一些人的對話。

「你從西天來的？我也是。」

「你以前住天國？我也是。」

「我當下村的。」

「我永恆里的。」

「哈哈哈！都是老鄉。」

「還記得沒有眼睛和耳朵嗎？沒有身體，沒有痛苦嗎？」

「還記得一起唱過的那首歌嗎？生命之歌。」

「記得永遠快樂嗎？」

「記得活在光裡面，並且只有光嗎？」

「夜幕從不降臨。」

「記得不需要記得任何事的感覺嗎？」

「記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嗎？」

「哈哈哈！」

麗莎覺得這段對話更熟悉，雖然沒有一句是聽過的話。

麗莎想轉身，看看她身後是否真的有人。

然後她笑著對自己說：「不必看啦！」繼續往前走。

麗莎回到家，一開門就喊道：「啊！我想起來了！」

7 目擊者

巷子口停了兩輛警車，有好幾個警察，還堆滿湊熱鬧的路人。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我隨便問了路人甲。

「據說警察逮到四個目擊者，各說各的，什麼也問不出來。A說『不記得』、B說『不知道』、C說『不想說』、D說『沒有事』。」路人甲這麼跟我說。

「那警察怎麼知道他們是目擊者呢？」我納悶。

「不知道。」

「警察什麼時候出現的？」

「不記得。」

「聽起來好像沒有事發生哦！」

我緩慢走回家，什麼也不想說。

8 你看這是誰？

「你看這是誰啊？」有人問。

「媽媽。」兩歲的欣欣答。

「她學會了。」有人說。

「你看這是誰啊？」有人問。

「我兒子小鵬。」九十歲的欣欣答。

「她還記得。」有人說。

「你看這是誰啊？」有人問。

「佛。」九十八歲的欣欣答。

「這下完全記不得了，不管是誰，她都這麼回答。」有人評論。

「這叫記得，終於記得了。」另一個人評論。

欣欣在偷笑，只是面部肌肉不能活動，大家看不出來。

9 開會與約會

小琪噘著嘴來找我，說阿丹欺負她。

「怎麼啦？」我笑咪咪地問。

「阿丹一天到晚都在開會，都不和我約會。」

「你們不是訂婚了嗎？」

「訂了婚就不約會啦？欺負人。」

「你可以提出。」

「提了，他說沒空。」

「不然你找他開會好了，既然開會是他的強項。」

「有道理。」

過了幾天，小琪又來找我。

她興沖沖地說：「我邀請阿丹開會了。」

「沒想到你把我的建議當真了，榮幸、榮幸。」

「他起先說我開玩笑，然後突然道歉說，很久沒跟我約會了，要請我聽爵士、吃西餐。」

「你答應了？」

「當然！」

「那不是很如意？」

「是啊！不過重點是我有個新發現。」

「什麼？」

「我們的約會其實很像開會。阿丹喜不喜歡開會我不確定，但是我喜歡開會。」

「你是說你們一直在討論事情？」

「差不多吧！從一開始就這樣，我剛認識他的時候沒注意到。」

「天生一對。」

「哎呀！我們就是一直在討論，到底要不要在一起嘛！討論了三年了！」

10 工作坊

轉角開了一家「工作坊」，從招牌看不出來是什麼工作坊。從櫥窗也看不出來，好像也不算有櫥窗，就是一個小窗戶和一盆仙人掌。不太像是學習如何跟仙人掌相處的地方。

有一天，我好奇走進去，想親自問問老闆。

「你好啊！師傅。」我看見一個人坐在桌子後面，手托著下巴面向大門，毫不猶豫地跟他打招呼。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闆，不過覺得工作坊總是有師傅在做點什麼，很自然地就叫他「師傅」了。

「啊！你來了！」他這麼招呼我，就跟預知我會來似的。

「對啊！」我說著，發現他的桌上有一幅拼圖，差不多都拼好了，只有一塊還沒填上。

「最後一塊拼圖。」他說著，不知從哪裡出現一塊圖，把那個缺口填上了。我沒注意到他動手。

「哦！」我在驚嘆中無言以對。

本來想問他，這是什麼工作坊、那幅拼圖是什麼。瞬間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老闆還看著我，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

「都做好了？」我突然說。

「是啊！」

「完美無瑕。」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完美無瑕。」他的意思是說本來就是。

當我走出「工作坊」時，我對這個地方再也沒有疑問。好像一切都是它應該是的樣子，沒有什麼可以比它現在的樣子更合適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