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陝西(七)
「咱都是熬過民國十八年的人,咱這裡旱得很,地裡打不下糧食,餓死一層人。靠我父親地下埋下的糧食,天天稀溜溜喝著,把一大家子人給拉扯活了……現在咱手裡就十根指頭,乍熬過啊?」
我媽說:「你把你自己照看好,咱熬一天是一天,家家戶戶都餓著哩。」
我媽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裹過小腳,想偷點摸點都沒有本事。食堂是唯一可以得到飯的地方,但到了臘月,冰天雪地的時候,食堂的鎖上也落上了雪,沒有人開門、沒有人點火、沒有人燒湯了……幾天村裡的幾十棵榆樹皮被剝得光溜溜的,我和水珠也去剝,回來剪、捶、篩,然後我媽燒湯給一家子人喝。
成年人能吃下那些粗糙不堪的東西,但小娃吃不下。我的小妹子水花成天餓得哭,把我大聽著聒噪的。我媽沒有辦法,把玉米稈芯嚼在嘴裡,嚼得爛爛的、碎碎的,用指頭餵給水花。水花還是嚥不下去,嗆得小臉通紅,直咳嗽……娃娃的臉是皺的,勾子蛋也是皺皺的,過了十幾天,水花餓死在我媽懷裡……
五八年算是熬煎過去了,到了五九年,就更加艱難了。五九年的雨水足,莊稼長得比往年還要好。夏天的麥顆粒飽滿得很,穗子沉甸甸的。秋上的玉米也長得好,成熟的時候皮都綻開了,齜牙咧嘴地朝人笑,糜子了、豆子都長得好。
但是小隊吹下牛皮,畝產三千斤,大隊報上去畝產五千斤。公社去縣上開會的時候,看別的公社報的一個比一個高,居然報出畝產一萬斤、洋芋五萬斤……(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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