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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陝西(一五)

張廣祿找來一些玉米稈燒了炕,他睡在最邊邊上,我弟兄富貴夾在中間,我和我媽睡在一起,這樣湊合一晚上。如果不找到個人家過夜,就要把我們給凍死了。在那個村裡,一個老婆子好得很,燒了些稀稀的糜子麵湯,讓我們每個人熱熱地喝了一碗。

我媽說:「嬸子,你心這麼善的,我乍報答你哩?」

那老婆子說:「報答啥哩,給出了門的人一口,我是給我自己添福氣哩。」

又走了一天,有三十多里,遠遠的能聽見火車的聲音了。我就覺得快到頭了,我實在走不動了。

我兄弟富貴的小眼睛放著光,一個勁問張廣祿:「真是坐火車啊。」「到陝西就有饃吃了?」

我們幾個人都走得腳腫腿腫,穿不進去鞋子,只好拖著。

張廣祿沒有買火車票,撒謊說只坐一站,後面熙熙攘攘的人把我們擁擠著進了站。出門逃活命的人哪有錢買火車票?我們隨著人群上了火車,車廂像天堂一樣闊氣,一排排的座位、令人晃眼的電燈、能打得開的窗戶,還有很多穿得體面、乾淨、臉色紅潤的城裡人。有個男人不時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鐵圈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手錶。當我們走過,有的人趕緊往裡躲避,像躲麻瘋病人一樣。

有個女人還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嘴裡罵著:「一群豬,這麼髒,不好好在農村待著……叫花子!」

最難熬的時候是六零年的二、三月間。有四十多天沒有見到一點糧食,榆樹皮吃光了、蕎麥皮吃光了,玉米芯不敢多吃,吃多了巴不出來屎。樹上還是光禿禿的,沒有榆錢、槐花、香椿可採,苜蓿也還沒有長出來。(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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